外人总喜欢说中国人是一盘散沙,喜欢自相争斗,后世里不知道有多少热血青年为之愤慨与不服。有些人说外国人没有看到中国人的另一种习性,那就是喜好拉帮结伙,无论到了世界哪个角落,中国人都喜欢聚集起来居住在一起。
这倒是实情,凡是华夏儿女,地不分南北,人无分贵贱,都喜欢以各自的血缘、关系、籍贯、甚至职业组建成一个个利益团体。不过最终的目的往往不是抵御外敌,而是提高内斗的效率。
就是一个在川江上跑船的船帮,都分成了广帮和川帮两派,下面更是按照船工们的籍贯和住地,分成了十几个小帮,小帮下又各有几十号分舵。不说各帮之间,就是同帮里的分舵,一遇到利益纠纷,谈判不成,立马就是一场血腥的械斗。
从大清乾隆年间川中船帮初立,官府对于帮派间的争斗,只要不是闹得过于离谱,那一向都是眼开眼闭的,有时候非但不予阻止,相反还会拉一下偏架,故意挑起几方面的仇恨,为的就是避免这些团伙之间和乐融融,随后联合起来聚众闹事。所以说,中国人的散沙习性,那是从封建统治时期就已经落下的毛病,数千年的糟粕沉积下来,那不是靠几代人的教育就能扭转回来的,更何况政府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国府也曾经有心想要联合起国民的心性,提高国民的素质,团结一致共抗外敌。蒋中正确实是为之做过一些努力的,他的所谓新生活运动,其实骨子里就是全民军事化教育,蒋中正想用这种方式,将国民良莠不齐的素质尽可能的加以统一。但是因为政府缺乏基层组织的控制力,同时蒋中正又过于急功近利,最终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成了一场不伦不类的闹剧。
话题说远了,让我们回到那条川江上的运输船上。戚老大是船主,原本也是条水里来火里去的好汉,加上能和船工们同甘共苦,凭借过人实力和勇气,最终在川江上闯出了一些基业。
随着年岁见长,江湖地位也提高了,市面上的贵人看到他也开始抱拳喊爷了,于是渐渐不再喜欢和手下的弟兄们混迹于一处,一年里在岸上的时间比船上还要长。这一次要不是因为一时间起了贪念,他根本就不会出山,亲自来跑这一趟船。
“吴老弟,明天就要到地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戚老大提起筷子在嘴里嘬了嘬,抬手从碗里夹起了一块油汪汪的腌猪肉。
“我原打算上岸之后,换上国府的陆军军服,冒充外出公干的队伍。我手上有军委会开出的通信证,还有带了预备好的公文,一路上那些小地方的检查站是分辨不出真假的。”吴德伟放下酒碗,夹了一颗炒花生。
“果然是做过军官的,脑子就比常人灵啊。那么现下里我和我的伙计们,上岸后该怎么办呢。”乌老大咽下猪肉,斜着眼看着吴德伟。
“这个简单,你们就扮作我雇佣的挑夫,随便弄一些杂物挑上,这在军伍里很常见。”吴德伟笑着回答到。
这倒也是民国三军中的一个奇景,因为缺乏运输车辆,但凡遇到长途行军,军队会雇佣一些当地的挑夫帮着搬运物资,于是被部分军官和一些家庭条件不错的士兵找到了漏洞,他们会私人花钱雇佣一些挑夫,为自己挑运个人携带的杂物,有的士兵甚至惫懒到,就连自己的枪支弹药都由这些挑夫来扛,试想这样散漫的军队,如何能够打胜仗。
“要的,就照你说的办,来来来,吴老弟,干了这碗。”戚老大此时已经利令智昏,一心扑在那四百两黄金的报酬上,完全失去了一个帮派首脑的强干精明。
这厢里两个首脑在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却不知此刻在船头的甲板上,白根斐夫正陷入了他上船之后所遇到的最糟糕的局面。
此时这位日本海军中尉被几个比他高了两头的船工堵在了船头甲板上,而且从这些人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们并不像是能够讲道理的模样。
“格龟儿子懂不懂规矩,晓不晓得这船头上不能解便,你个龟儿子竟然站在这里撒尿,晦气了这一船人。”说话的汉子光着上身,露出了胸前坚实的肌肉,一边咒骂着一边还用粗大的手指捅着白根的肩窝。
白根不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但是看得出他在船工里很有些地位,为了避免麻烦,他忍受着对方的挑衅,坚持闭口不言。
“不能放过了他,污秽了船头,冒犯了神仙,我们一船人都要遭殃。”一个小个子船工尖声喝骂到。
“怎么不讲话,犯了水上的规矩,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道理可讲。”
“这几个外乡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连这种规矩都不懂,得罪了神仙,下面还有打鱼礁、兴隆滩怎么过。”
“过不了,上次在太阳礁张面(翻了)的那条船,就是船主载了不干净的东西,冒犯了神明。”
“哪个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前,码头上都传遍了,你不晓得?”
“听说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船工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不能再往下走了,靠岸停船。”一个老船工喊道。
“对头,停船,不能再往下走了!”船工们赞同的呼应起来,船头上一片哄闹。
“哪个在叫停船!老子去吃个烟的功夫,你们就闹成这样,想造反?”就在此时,大太公骂骂咧咧的沿着船舷跑了过来。照理说他职责甚重,本不该离开船头半步,可问题是他仗着是船主的心腹,年前又染上了大烟瘾,所以遇到水势平缓的江段,常常会偷偷躲到舱里去吃烟偷闲,头梢的工作就扔给了二补篙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