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道:“那么,你就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不可胡编乱造,知道了吗?”
里长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老实人,乖乖道:“那一日先是听说一队人强行登岸,附近的渔村也看到了他们的船只,据说水路巡检避之不及,带兵跑了,于是小人们连忙紧闭了门户,一直过去一个多时辰,大家都说,这些人已经走了,去了天津卫……”
徐阶皱眉,问道:“这消息可确切?”
里长道:“确实有人看到他们扬长而去。”
姜昕在旁道:“这就是这群贼人的厉害之处,若是不扬长而去,乡人必有防备,所以故意先扬长而去,而后再带一队人马杀个回马枪,这些人必定是惯匪,本官听说,大使的船队在外头,也很不干净。”
徐阶听了点头,却不予置评,继续问里长:“那群贼人如何劫掠?”
里长道:“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冲进村中,但有值钱的财货,俱都搬了去,搬不动的,则直接烧毁。”
徐阶道:“他们劫了多少财货?”
里长道:“这个就不知了,实不相瞒,小人害怕的紧,躲在地窖里才得以幸免。”
姜昕趁机道:“大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若是匪徒不是邓健和其党羽,这天津地面,还有谁有这胆子,再者,他们先驱了水路巡检所部,再纵人劫掠,也是理所当然。这邓健不肯招供,理当用刑。”
邓健连忙道:“大人,卑下冤枉,卑下登岸之后,立即带人到了天津卫,又被天津卫以乱党的名义带兵拿了……”
姜昕冷笑:“带兵拿了是没错,可是谁晓得回去劫掠的是你另一部分党羽,听闻你们被拿了,所以立即潜逃?”
邓健一时语塞,若是有徐谦在,自然轮不到姜昕胡搅蛮缠,他只得道:“大人,卑下冤枉。”
徐阶不露声色的听着二人斗嘴,却是无动于衷,并不阻止。
姜昕见火候差不多了:“钦差大人,事到如今,事实已经清楚,邓健既然不肯招认,还请大人立即动刑,重刑之下,由不得他不招。”
徐阶看了姜昕一眼,却是摇头,道:“虽然事实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本官却还不明白。”
“哦?”姜昕显得怫然不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大人还发现了什么疑点?”
徐阶慢悠悠的道:“本官曾亲自去了塘沽一趟,既然邓健这些人是为了劫掠,可是据本官所知,劫掠的两处地点都是偏僻村落,而在附近,就有一处市集,偏偏他们不劫市集,反而只向偏僻村落动手,实在让人费解。本官曾去其中的一个渔村走访,发现那儿的百姓并无富余,多是走投无路的贫户,这案卷中口口声声说他们贪婪,可若真的贪婪,为何不去市集,反而反其道而行,劫掠的这两处地方,怕是总共,也不会超过百两的价值,百两固然不菲,可是又有人称,劫掠的海贼有一两百人,这一两百人去劫掠百两的财货,却还要担着如此大的风险,这……怎么说?”
姜昕愕然,他想不到徐阶居然去了塘沽暗访,暗访倒也罢了,竟还发现了这个错漏之处,从动机上来说,若真是一伙海贼劫掠地方,肯定是往人口密集且富裕的地方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蒙古人入关劫掠汉人,却没有汉人劫掠蒙古人的道理,说穿了,这是因为蒙古人穷,寻常人家连个铁锅都没有,只要能入关一趟,便能立即改善生活。而汉人出关去抢劫,耽误了时间,耽误了生产不说,最后可能连根毛都抢不来,成本太高而收益却是太小,这是亏本的买卖,于是自然就没有人去做了。
徐阶提出的这个动机,也是这个道理,他们既是海贼,动机肯定是要钱,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开杀戒,除非他带有别的目的,至少邓健这些人的目的,除了贪婪之外,似乎再难寻到其他借口,既然是贪婪,他们在位于市集七八里外的偏僻渔村劫掠,也不肯去市集,那么这个动机又是什么呢?莫非你说人家是傻子,就是喜欢大自然,放着市集不去,偏偏要去渔村?
这便是百密一疏,姜昕也不禁皱眉了,他安排人去只是栽赃,抢劫不是目的,自然是找好抢的目标,偏僻的渔村损失最小,当然瞄准的就是那种地方,至于市集人口密集,又盘踞了不少商贾,商贾往往会聘任护卫,反而容易出现伤亡,所以对他们来说,是不值当的。
他不由道:“市集有所戒备,怕是海贼们生出了忌惮之心,所以……”
对于他的解释,徐阶微微一笑:“若真是海贼,目的便是抢掠,抢掠的多少对他们来说最是紧要,身家性命,反而是其次的了。大人莫非连这个都不知?”
徐阶道出来的却是正理,这种亡命之徒横下心去抢劫,本来就是做铤而走险的勾当,莫非就因为市集会有阻力,就去抢穷乡僻岭的地方?这于理也不通。假如海贼真有这个觉悟,那么本身来说,邓健这些人本就是官兵,既是官兵,为了百两银子却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抢劫,这不是白痴吗?他们若是真有这样的觉悟,还抢个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