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年沐家对土官有像皇家对沐家一般的制衡与限制,又岂会出现沙定洲。他堂堂沐国公又岂会仓皇出逃。想到这,沐天波的心思略微一沉,在寻思着解决问题的办法时,又听取着丁玉杰的话语。
“至于这委任状的主要内容是:本地区向定南同知交纳的贡赋数目5年内维持不变,5年以后才可重新审议应交纳的贡斌数目;土司按照传统习俗进行统治,但要听从副专员的指导;土司必须对当地治安、交通负责,如果有商人在当地被抢劫,土司要交纳赔偿金;土司之间如果有争议应提交副专员裁决;如果政府要在当地开采矿物,那么除了给予当地居民一定的补偿之外,不应再支付任何费用;土司应配合政府缉捕罪犯;土司对大明百姓没有司法管辖权。当然,除此之外,对谬沙(食邑者)和收税官也会颁发委任状,但其中涉及内容显然不及土司全面和详细,主要集中在税收和遵守法律方面。”
在丁玉杰的话声落下时,原本只是静静听着的沐天波,这时才道出他的疑惑。
“那丁主事,于阿瓦城设立定南城,设定南专员,专事夷物,确有必要,只是这设立副专员又为何事?”
接着沐天波又道出了他担心的地方。他隐约的已经猜出了这副专员的用途了,恐怕就像当年皇帝任命的镇守太监、督抚巡按、三司官员、参赞军务等职务一样,不过是为了分担与争夺土司的权力,从而保持某种制衡与限制,不过沐天波同样也知道,那些土司可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蠢,他们又岂会容忍有人争夺他们的权力?
“以本公看来,那些土官本就来对其于部内特权极为敏感,过多干涉土司内部是极不明智的,如果我等派出这副专员,这岂不就是“流官?”会不会过多的干涉其内部事务?若是其视副专员为“流官”,惧怕“改土归流”又该如何?”
因为沐家世代管理西南土司,所以沐天波自然知道,直接统治土司非但成本极高,而且注定会失败,沐家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简单,就是借助土官让他们自然管理自己。而“改土归流”总会导致内乱,毕竟任何人都不愿意坐视权力为他人夺走或者分担。
“以本公看来,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借助土司土官管理本地,而不是直接派遣官员,加以直接统治,至少在“改土归流”的时机尚未成熟之前,是万万不能如此。”
“国公所言极是,经略亦认为间接管理,是成本最低且最有效的管理方式,不过,经略亦以为,我大明于此地,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只取羁縻臣属之义,无利土地之心;有征服之武功,无建设之政治。至于这副专员,则是取其土地之利,行建设之用。”
见沐天波对副专员的用处似乎有所不解,于是丁玉杰便解释道。
“这些副专员,与其说是官员,倒不如说是教员,我中国之所以得以诸夷认同,凭得正是对诸夷之文章教化,所以副专员只在其土司所内推广教化,同时,调查土司所内的森林矿产以备开发,而开发森林矿产又可以令土官从中获利,那些民也在这一过程中变得富裕起来。他们也乐于为我们服务,并接受我大明的统治。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与其建立起更为紧密的附庸关系,将他们扶植成在这里的统治的代理人。而他们将会接受了大明的生活方式,不仅会把儿子送到定南或者平南接受教育,在未来他们甚至会送儿子到南京接受教育,如此,在未来他们才会不断的认同大明,在百年后,甚至两百年后,我大明才能与此地推行“改土归流”,设立郡县,令其成为我大明本部诸省。”
这才是经略“三宣六慰”的最终目标,此时丁玉杰并没有说,在当初他与经略见面时,经略曾谈到明朝经略“三宣六慰”的失败,也谈到了经略四川、云南、贵州以及广西等地的失败,尽管在明朝廷率先在铜仁等地废除思州、思南两宣慰司,设立贵州省,开创了中国大规模“改土归流”,即改土司统治为朝廷派流官治理的先河,但随后朝廷同湘、黔、川三省边境少数民族的矛盾便日益尖锐。从此之后,明宣德、正统、成化、弘治、正德、嘉靖、万历年间,三省边境少数民族的反抗斗争从未间断。土司兵民多次攻城陷府、掳官夺印,搞得统治者焦头烂额。
“改土归流?”
心知“改土归流”让西南陷入何等境地的沐天波的眉头微微一皱,根本在云南的沐家,既然是“改土归流”的支持者,同样也是反对者,支持者是他需要借“改土归流”威慑土官,而反对的原因则比较复杂,一来是因为相比于受命于朝廷的流官,土司土官对沐家更为敬畏,至于二则是因为每每“改土归流”总会掀起动乱,导致土司兵民攻城陷府、掳官夺印时有发生。
“没错,“改土归流”是经略西南所必须!”
用力的点点头,丁玉杰道出了他在离开前,经略的所授予的他统御诸夷的“法宝”。
“这土司制度是在唐宋时期羁縻州县制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其实质是“以土官治土民”,承认各少数民族的世袭首领地位,给予其官职头衔,以进行间接统治,朝廷中央的敕诏实际上并没有能够得到真正的贯彻。而在这一过程中有些土官以世袭故,恣肆虐杀百姓,为患边境,“汉民被其摧残,夷人受其荼毒。”,如此,才有了“改土归流”之说,虽说“改土归流”夷民颇为受益,但是每每夷民却总为土官所惑,“改土归流”受到土官的抵制而不断反复。所以很多地方皆是是“流官设而土夷随叛,杀人夺地比昔更甚”,究其原因,总言道夷民不从教化,为土官迷惑,可夷民为何不从教化?因为根本就没有教化,既然没有教化,那夷民自然是不从教化!”
丁玉杰的话语让沐天波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历代推行土司确实没有考虑过如何教化夷民的事情。只有到了“改土归流”的时候,才会临时抱佛脚。
“所以,这副专员于土司处,就是推行教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之后,这夷民自然服我大明之教化,除此之外,副专员亦可阻止土官荼毒百姓和谬误的行为,对其加以监督,从而令荼毒信服,嗯,至于其它对于土民的管理之权,副专员是绝不会干涉或者插手的,我们会尊重土司的权力,但是同样也要限制他们的权力,当然这种限制是限制土司对内荼毒百姓,保障百姓的些许利益,就是如此缓缓从事,以保护百姓为已任的副专员威望自然也是越来越高,百年后,再推行“改土归流”,夷民又岂会为土官所蛊惑。”
以今代之人去谋划数代人之后的事情,沐天波从未曾想到过,而看着信心满满的丁玉杰,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出于对土司所的了解,心知这副专员就是去唱“红脸”,至于那些习惯了荼毒百姓的土司自然也就是白脸,几十年后,百姓自然信服副专员,而不是一味压榨他们的土司。即便是那些土司知道,这些副专员于其境内所做所为,不过只是为了收买人心,却根本无力阻挡,因为副专员本身就不需要考虑治理地方、税收等诸多问题,他们只需要让百姓体会到“大明仁义”即可,但是执掌地方的土司却不同。那些土司需要考虑如何治理地方,需要考虑如何保全自己的权势,需要……这一切往往都意味着他们需要“荼毒百姓”,只有如此,才能维持个人的权势。
如果这一切顺利推行的话,至多只需要百年,即可顺利“改土归流”,根本就不需要两百年。因为到时候,民心在明!民心已经尽为大明所收!
而这同样也意味着,至少百年之后,大明就不需要沐家以“征南将军”的身份统御外边诸夷,到那时,朝廷又岂需要沐家维持西南的局面?
想到这在沐天波整个人陷入的沉思中。他甚至怀疑起,与朱明忠合作是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这朱明忠是想要彻底的从根本上化解西南土司的问题,他想用一百年的时间,彻底解决西南诸夷,令其尽为中国的行省。
在西南诸夷“改土归流”的时候,自然也就是沐家不再为朝廷所重的时候,到那时,沐家又该如何?
可……如果不与朱明忠合作的话,沐家又在什么地方?
没有朱明忠的支持,大明中兴之后,沐家不过只是南京或者京师城中的一个太平国公,仅此而已。而与其进行合作,至少还有机会重振沐家的威望。
至于百年之后,百年之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更何况,百年,百年之中变数太多,谁又能保证,这百年之中,那些个副专员不会与土司互相勾结,刮取土民的民脂民膏。
想到这,沐天波顿时长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多了,想的太远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是必须要得到朱明忠的帮助。是他们互取所需、重定西南!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沐天波的心底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丁玉杰又问道。
“当然,这一切实是遥远,且需要徐徐图之,不知国公以为,现在,欲以此地推行此法,这第一步棋该如何下?”
是的,“改土归流”也好、“副专员”也罢,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在缅甸站住脚!”
看着丁玉杰,沐天波直接了当的说道。
“尽管现在我大明已经击败缅人,俘其王、焚其都,但是,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我们毕竟还是外人,我们是汉人,他们是缅人,是孟人、是土人!而且许多土司也都在观望,他们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土人从来都是蛇鼠两端,想要得到土人的忠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若是想要得到其忠诚,就必须得让其敬畏!”
“敬畏?”
眉头微微一动,丁玉杰看着沐天波反问道。
“难道现在我们俘其王、焚其都,还不能够让其敬畏我大明吗?”
敬畏,肯定是敬畏大明,在丁玉杰看来,现在应该已经做的差不多了,甚至在接见土官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些土司脸上的敬畏。
“丁同知以为那些土人脸上的敬畏可是发自内心?”
不等丁玉杰开口,沐天波便点头说道。
“确实是发自内心,但是,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人有阿瓦城可供我大明焚毁?这敬畏,不过只是敬畏我等把缅人击败了,仅此而已!我们所需要的是让这些土官,自此之后,从骨子里敬畏大明,只有如此,能有可能得其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