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符合常理,曹参点了点头,又有些佩服萧何的心细如发,难怪能被县令倚重。
萧何是从县令的秘书“文无害”做起,擅长文法吏事,非但对泗水郡、沛县情况了如指掌,其他郡也略有所知。
他知道,胶东郡是齐国分出的四郡之一,东、北皆是大海,南临琅琊,西面与临淄相连。虽然是帝国最东边的郡,人口却不少,足足十多万户,口七八十万!虽不如将军王贲镇守的临淄,但也算一个大郡了,人口足足是北地郡的三倍!
胶东经济也不错,有山海之饶,盐铁之富,是中原海盐和鱼肉的主要产地,只是听闻近来沿海盗贼滋生,有不小的祸患,而当地的豪长大族之势,萧何身在沛县,亦略有耳闻。
“正因如此,朝廷才派一位杀伐果断的强吏去治理吧……”萧何如此想道。
这年头消息闭塞,萧何等人虽不知道黑夫在秦灭楚战争里的表现,却从去关中服役的徭夫口中,知道了黑夫的一些事迹。包括他与李信大败匈奴,入冬时向兵卒徭夫们“送温暖”,甚至连黑夫颇喜美须髯之士的传闻,也不胫而走,为人津津乐道。
总之,在萧何、曹参的印象里,这是一位他们高攀不起的能吏近臣。
正思索间,派去十里亭等候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县君,胶东郡守,已近南门!”
“快站直,站直!”沛县令连忙让诸吏整理衣冠,备好接风洗尘的酒水。
虽然胶东和泗水郡隔着几百里,那尉郡守管不到沛县来,没必要如此谄媚,但黑夫乃是皇帝宠信重用之臣,也许轻轻一句话,就能改变县级官吏的命运,沛令不敢不讨好。
不多时,道路上便出现了数十骑士,骑的都是清一色的河西马,虽着布衣,但光看腰间挂着的剑,背上负着的弩,就知道是军伍出身,个个眉高气扬,这大概是胶东郡守的门客扈从。
骑士们驰至城门边,分左右而去,露出其后的车队。或载书籍,或载随员,其中最大一辆车有着黑色车盖,两边屏障涂为红色,这是比两千、两千石大员专属的乘车,华盖之下,是一位着玄色衣裳,头戴鹖冠的黑面官吏……
“沛县诸吏,见过少上造!”
沛县令、丞、尉三人立刻迎了过去,向其作揖行礼,胶东郡守却只是微微拱手。
车停了一会后,在沛县令指引下继续往城内开去,只是黑夫的眼睛,却扫向道旁的沛县众吏。甚至不经意间,落到了诸吏站位最靠前的萧何身上,但只是轻轻一瞥,复又露出了笑,继续和得以登车,感到荣幸不已的沛县令笑谈起来。
萧何、曹参等各曹百石官员则分列两侧,躬身施礼,等车马过去后,曹参才抬起头,诧异地说道:“如此年轻,便为少上造,便为两千石!?”
他没看错的话,这位尉郡守,不过三十上下,再摸摸自己一大把胡子,真是有些愧然。
如果说是一位荫祖父功爵的二代也就算了,但这位尉郡守,却是实打实从黔首,一步步爬上来的,他怎么做到的?曹参回想自己二十到三十岁那段岁月,依然过得糊里糊涂,或习武或修文,都挺不错,却都一事无成。秦灭楚后,他虽当上了一曹主吏,被县人尊称一声“曹狱掾”,但跟胶东郡守比起来,算个屁啊。
萧何却默然片刻后,轻声道:“穷达以时,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在我看来,尉郡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不单是才干出众,还因为他恰逢其时,又得遇明主啊。但至于遇或不遇,天也,吾等岂能与之相比?”
这是黄老的观点,萧何家境殷实,曾学过一些,曹参点了点头,似懂非懂,这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个魏地口音。
“穷达以时?这位县吏说的好。”
二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布衣,头缠缁巾,却英姿勃发的年轻士人。
士人接着萧何的话道:“吕望为臧棘津,行年七十而屠牛于朝歌,尊而为天子师,遇周文也。管夷吾拘徭束缚,释械柙而为诸侯相,遇齐桓也。百里奚馈五羊,为伯牧牛,释牛囗而为朝卿,遇秦穆也。孙叔敖于海滨盐卤之地,出而为令尹,遇楚庄也……”
“郡君能有今日,的确是恰逢时,有所遇!”
他像是在说黑夫,但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此人随胶东郡守车辆同来,却径自在城门下车,打算自己逛一逛沛县,正巧踱步到边上,听到了萧何的话。
萧何、曹参不敢怠慢,朝他拱手:“敢问先生是?”
士人举袂:“在下陈平,乃尉郡守门客,叨扰贵地,在此有礼了!”
言罢,他又抬头,俊朗的面庞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县吏方才说的是黄老之言吧?也是巧了,平亦好黄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