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当过那么多年宰相,在最初的心灰意冷之后,裴旭到底是强行振作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昂首挺胸地平视着越千秋,冷冷说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不过是小胜了一仗就上门耀武扬威,要是皇上又或者你爷爷知道你这幼稚的行径,你以为他们会觉得很高兴?他们只会责你肤浅!”
“裴大人提醒得没错。只不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同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固然不错,可我更喜欢报仇不隔夜。我半夜三更险些被人放毒物害死,也就是两天前的事,可到底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裴大人觉得我的涵养就能好到若无其事,当要我命的人不存在?”
昨天在朝上才被英小胖挤兑了一顿,今天越千秋重提旧事,裴旭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如果说在自己还是政事堂次相的时候,他想过大义灭亲,把那个闯出大祸的儿子送出去平息众怒,那么在现如今自己已经罢相之后,他就完全绝了这么一个念头。
只要自己送出去一个儿子,那么所有人就会认定裴家已经虚弱到不能保护嫡系子弟,到时候,那些敌人也好,昔日的所谓盟友下属也罢,全都会犹如嗅到肉味的恶狼一样,齐齐扑上前来,将传承百年的裴家撕得粉碎,食其肉,喝其血,直到裴家四分五裂,永不存世!
因此,裴旭根本不理会越千秋的挑衅,故意毫不在乎地冷笑道;“既然你想看的都看到了,想说的消息也已经传达了,是不是该走了?”
越千秋哪里会听不出裴旭这鲜明的逐客令?然而,他既然特意过来,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发走。眼见那些跪在地上恭贺裴旭的家伙,还在那里没起来,尤其是那个率先抢功的家伙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希望别人瞧不见自己,他不禁嘴角一勾,随即方才抬头看向裴旭。
“裴大人怎么这么着急?我要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但今天既然跑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这些泄私愤的小事。好教裴大人得知,沈铮虽说被皇上发落了,但令弟和令郎,他们犯的事,很不幸,人证物证早就俱全了,所以,我去当巡鼓卫士之前,皇上临时派了我一个差事。”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露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一字一句地说:“裴家二郎私占民田,纵奴杀人,关说人命……林林总总八条罪名,都被人一样一样直奏御前了。当然,因为武德司此次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上把案子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让我先来说一声……”
接下来越千秋还说了什么,裴旭已经听不见了。原本就只是死撑的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最后一点记忆,赫然停留在越千秋那张脸近在咫尺的一刹那。而越千秋的最后那番话,更是让他在失去最后一点意识前,都不由得咬牙切齿。
“当初刑部尚书吴仁愿和高泽之双双落马的时候,我爷爷曾经说过,家里子孙虽多,却没有把柄能让人抓,虽说这话现在看来有些过头,因为我家二伯父三伯父并没有那么消停,可好歹还有个能立时三刻给他们擦干净屁股的人。可惜,裴大人,你没有这样的觉悟,你家也没有这样的人!一个个都只知道享用你的权势,只知道给你拖后腿,你说你怎么会不败?”
恨煞我也!
越千秋只看裴旭昏过去前那面色铁青的模样,就可见自己把人气成了什么样子——恐怕,气得脑梗心梗都是很有可能的。然而,他实在是懒得去同情这个咎由自取的家伙,因为如果不是裴旭没有尽到一个家主的职责,怎么会闹到现在这田地?
随手把自己刚刚接住的,已经完全昏厥的裴旭丢给了那些裴家人,越千秋这才拍了拍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该传的话已经都传到了,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如果裴家二郎准备潜逃,那么麻烦再给我捎带一句话。也不知道多少人正等着他潜逃,祝他好运!”
大摇大摆出了裴家别院,越千秋只觉得后背心一直都集中着无数目光,想来不知道多少裴家人恨他入骨,恨不得把他这个得意便猖狂的家伙砍翻剁成八块。
可是,他眼下却已经把裴旭和裴家抛在脑后了。
因为,相比裴旭和裴家人,另外那个躲在后头阴谋算计的家伙,那才是更加可恨的!饶是他从来都不喜欢欺负女人,还是个病得快死了的女人,可自从明白近来一系列事件,很多都出自萧卿卿的手笔,他现在已经恨不得把萧卿卿一剑穿心。
这种心如蛇蝎,完全不顾旁人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因此,趁着他那个罚为巡鼓卫士半月的诏令还未正式生效,越千秋呼哨一声唤来了之前放走闲逛的白雪公主,翻身上马之后就径直摸了摸马头。
“去刘府,就是阿圆的家里,没忘了吧?”
听到一声唏律律的嘶鸣表示鄙视,越千秋哈哈大笑,很快就一夹马腹疾驰了出去。趁着那匹已经变成识途老马的坐骑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中熟稔得穿梭时,他就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那位让爷爷不惜胡搅蛮缠,也要把人骗进刘府的北燕霍山郡主。
之所以把人安置在刘家而不是戴家,那不因为别的,而是基于一个非常朴素的缘由。皇帝赐给刘静玄的府邸,曾经也是一座废弃多年的皇家别院。和萧敬先的晋王府不同,那是在刘静玄没回京之前,其长子刘方圆获赐的,还在得到皇帝允准之后,大兴土木翻修过的。因为都是皇帝从内府拨的匠人,别人顶多说皇恩浩荡,完全没想到别的。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座府邸的地下,早就布设着无数纵横交错的地道,趁着翻修又重新加了很多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