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的申府。
府衙附近的大街曲巷上,遍设朱红之色的木栅栏,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来回巡弋,盘查过往行人。
首辅的居处,论戒备之森严,仅次于皇宫。
夕阳西下,林延潮坐着马车已是来到申府门前,挑开车帘子,申府门前停着不少官员的马车,其中有不少官员都是来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申时行一面,更多的官员也知道见不到申时行,但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认认路,就算见不到相国,只要递一张名帖也算是自己的敬意到了。
展明去停放马车,而陈济川跟在林延潮的身后,绕过一列等候的官员,直接走到申府石狮子前的台阶下,几名门子立即迎了上来。
林延潮往日都是不经通报直接进府,但今日门子见了林延潮却是出面拦住,态度虽是恭敬,但却是没有以往挂在脸上殷勤的笑容“林学士,不知所来何事?”
“当然是来拜会元翁。”
“林学士还请见谅,今日相爷身子有些不适,已是说了不见客。”
说话间外头排队的官员已是看了过来,他们都是从外地进京公干的,京官没见过几个。他们见有人‘插队’当然是不满,但见到林延潮身上的绯袍却是不敢说话,眼下见林延潮被拦在门前,都是生出了幸灾乐祸之心。
陈济川脸色一变,他随林延潮出入申府多次,何时有这个待遇当下他道“你既知我们家老爷身份,难道连老爷入府一趟看望相爷的病情都不许吗?”
那门子道“老爷说了无需探望,还请学士见谅。”
陈济川还要再说,林延潮伸手一止,然后对门子道“今日在下有要事,必须要见相爷一面,劳请再通报一声。”
门子垂首立在门前,不挪不让地道“通报也是多此一举,林学士还是明日再来吧!”
陈济川拂然道“你们让是不让?”
“还请林学士见谅,就算是急事也不能见!”这名门子向林延潮深深一揖,语气说得十分坚决,表情更是冷淡。
“睁开你的……”陈济川待要骂人,林延潮却笑了笑道“相府面前不要失礼,既是相国不能见客,那么请替我通报申管家一声,如此总该是可以吧!”
门子立即道“启禀学士,很不巧申管家刚出门去了。”
连申九也是不在?
陈济川心知若是林延潮今日见不到申时行,将全功尽弃,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何就在这个档口,申时行突然不愿意见林延潮,连平素一贯与林延潮称兄道弟的申九也是没了踪影。
申府门前不少官兵都是看了过来,若在此生了争执是很丢人之事,但被申时行拒之门外同样也是没面子。
林延潮想了想,当下对陈济川道“我们走!”
门子见此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道“还请学士恕罪。”
林延潮没有理会,大步离去。
展明正要将马车停好,却见林延潮与陈济川从申府门前出来,不由讶然问道“老爷,怎么回来?”
陈济川当然心知,申时行,申九二人不是不在或不便,而是不见。他直接道“老爷,我们是否再绕到后门,那门子有受过我的恩惠。”
林延潮道“不可。”
陈济川道“可是老爷,今日若见不了申相,明日的会推就悬了,如此前功尽弃。”
林延潮道“我另有办法,这时候兵部应该还未散衙,我们立即备车去兵部。”
“兵部?”
展明,陈济川二人都是不明白,林延潮这时候去兵部何意,但林延潮吩咐了,他们当下立即照办。
不久马车即赶到兵部,林延潮立即派展明去兵部的门房询问。
而自己与陈济川二人则在兵部衙门的门口茶楼等候。
看着兵部衙门口官员人来人往,林延潮索性闭起了眼睛。
不久展明来到茶楼道“回禀老爷,门房禀告说申大公子还未散衙,应该仍在署内办公。”
林延潮点点头道“随我下楼。”
三人刚下了茶楼,就看到申用懋刚好与一位同僚走出兵部衙门。
真是太巧了,林延潮精神一震,立即迎了上去。
此刻申用懋身旁站着一名官员,此人身着三品官员官袍。
林延潮不急先与申用懋打招呼,而是先向对方施礼道“林延潮见过部堂大人。”
此人乃是兵部左侍郎石星,此人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很有名望,被当今朝堂中的官员视为临危应变之才。
不过林延潮却知道,此人在历史上万历援朝之役中却是背锅,名声尽丧。
但眼前谁知道后事,这位石星现在是名闻天下的人物,当今兵部左侍郎,当朝重臣。
而申用懋为何在兵部?那是因为他去年刚升至兵部职方司郎中,为正五品官员。
这职方司可是显赫职位,申时行任命自己的长子担任,自是引来朝中的官员的议论,说申时行你又玩‘举贤不避亲’的一套。不过申用懋此人倒是很有才干,在这个位置上一段时间后,就得到了石星的赏识。
申用懋见到林延潮后一愕,倒是石星沉声问道“林学士,来兵部有何公干吗?”
林延潮道“回禀部堂大人,下官正好寻了几副字画请敬中兄一起品鉴,不知部堂大人是否也有此雅兴?”
石星对于字画一向无感,当下道“不必了,老夫还有公事,两位自便吧!”
说完石星大步离去,林延潮,申用懋一并向他施礼。
石星走后,申用懋疑道“宗海兄,你真是来找我赏画的?”
林延潮压低声音道“当然不是,我有事相求,还请敬中兄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申用懋吃惊道“你乃当朝重臣,我有什么忙可以帮得上你的?”
林延潮叹了一声,当下将申用懋拉到自己马车上,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申用懋听闻是林延潮要见申时行舒了口气,但他又知道他爹不见林延潮肯定是有缘故。
但是申用懋当年因为一些事,欠了林延潮不少人情,而且二人关系一向很好,他不忍拒绝林延潮。
于是林延潮道“我只需敬中兄给恩师带话就好了。若是恩师仍不愿意见我,那么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申用懋听了当下道“也罢,那我为林兄试一试好了。”
于是林延潮命马车驶向申府,就在这时候几名穿着百姓衣服的精干男子,立即将消息传了出去。
然后数人远远跟上了林延潮的马车。
林延潮去而复返,又来到申府府上。
这时申府已是掌灯,几名门子见申用懋与林延潮一并前来都是吃了一惊,一并迎上道“大少爷。”
申用懋当下斥道“你们是如何做事的?林学士与我申家是何等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拒之门外。”
“可是,大少爷……”几名门子开口。
林延潮连忙道“敬中兄不干他们的事,他们一直对我都是客气有加。”
几名门子闻言看向林延潮,目中都是感激。
申用懋道“此事是我们失礼了,既是如此,林兄你现在客厅等候,无论如何我也会给你一个回话。”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还是申大公子仗义啊,此事他很可能会触怒他的父亲,但他仍是愿意为自己出头,这交情实在是难得。
当下林延潮在客厅等候,申府下人给他上了茶。
林延潮心中思绪不宁,呷了口茶又重新放下。
林延潮清楚的知道,有时候人生关键就这么几步路,但到了这时候,你却是毫无察觉的。
很多事看起来争取不争取都是一样,或者是争取了也是无济于事,但你咬紧牙关,争取了以后,突然会发觉面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林延潮于客厅中踱步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延潮看去正是申用懋。他来到了客厅立即道“家父在书房见你,宗海兄你……你千万小心说话。”
“多谢敬中兄了。”
林延潮定定神,当下迈步前往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