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们都要跟好孩子学学,这聪明劲儿。”常夫人也忍不住夸她。常大人更是开怀大笑。
“还有铺子是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所赏,除去给加寿姐姐和念姐姐也有一份儿以外,又送去二位殿下爱吃的点心。别的哥哥姐姐们也不少。小红不能少,容姐儿也不能少,大花更不能少。”
玉珠完全没有想到嫌弃方氏母女以前的作为,见女儿全想在内,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缝儿。
“很好很好,”常大人抬起手,爱惜的在好孩子脑袋上抚一抚,轻轻咳上两声。
家里人知道他的都看出又有话要说,现有好孩子这个好人儿在面前,虽然好孩子不以肃穆见长,也全家人屏气凝神,准备听父亲再一回的新年训话。
但这一回常大人没有顺利训成,他刚张嘴,外面家人喜气洋洋地回:“好姑爷来拜年,韩世子来拜年。”
从常大人起,全家的人喜动颜色,元皓和韩正经在房外就听到一迭连声的叫嚷:“请,快请,厨房上准备热汤水驱驱寒气。”
看看元皓这般重要,到哪里都是得意人儿。不用说元皓胖脸儿又笑出褶子,而韩正经也挺起胸膛准备扮个好客人。
门帘高高打起,好孩子出来把他们迎进去,先没有拌嘴,胖瘦孩子调皮归调皮,见人的礼节不会少。从常大人处一个一个行过礼,玉珠亲手抱来垫子,对女婿和外甥笑道:“新的还没有用过,给你们坐。”又指贵客的位置给他们:“请。”
韩正经是晚辈,虽有世子身份在常家也坐不到贵客上面,但小王爷这小女婿是家里的贵客,全家仰望,就把他们放在一例。
胖瘦孩子摆手:“先不坐,”对好孩子叉起腰身。好孩子也有个好骄傲模样。原来这是先拌嘴。
好孩子抢到头一句:“我给家里人钱,你们给了吗给了吗?有我给的数儿清楚吗?有吗?”
“有!”胖瘦孩子没落下风,笑出小豁牙:“我们给过出来的,一个也不少。”
好孩子扁扁嘴儿:“好吧,该你们了。”
胖孩子本来要问的话忘记,临时改成质问:“你说给家里人钱,我没有收到!我父亲没收到,母亲没收到,祖父也没收到,太后没收到,太上皇和皇舅舅全没有收到。”
好孩子结结实实让他问傻眼,她历年也收到太后的过年钱,年年分姐姐们的过年钱,今年也想到孝敬太上皇太后一些东西。但皇上和皇后她哪里敢呢,就没有想到。
常家的人也一起傻眼,常夫人悄声埋怨常大人:“还说为孙女儿筹划,你想起来了吗?”常伏霖也埋怨玉珠:“我想不到,你也没想到亲家?”玉珠缩缩头,她把小女婿都当成贵客,何况是长公主?依然还当成贵人来看,也是个不敢想。
在胖孩子为拌嘴而气势汹汹之下,常家的人包括哥哥姐姐们一起汗颜,都有后背滴冷汗的感觉。
好在好孩子身经拌嘴百战,她能稳住阵脚,强着大声回:“有!怎么没有!”
“那拿来给我吧!”元皓很开心,有钱收了,亮出他的小胖手。
常大人赶紧对妻子使眼色:“去备。”常伏霖也轻推妻子:“去备。”甚至挨不着的大公子也对妻子悄声:“去备。”别的房头也是如此,几个妯娌悄悄往外面走。
但见好孩子又一回独挡一面,响亮地回答:“今天不给!”
元皓黑脸儿:“为什么,你想赖我的钱可不行!我的也就不给你。”
“不赖!但你家的钱,得先给长辈再给你!你也可以等收到钱再给我。你家长辈今天遇不到,吃年酒的时候,和明儿进宫道贺的时候,再呈上去行吗?”好孩子找到理由后,从来理直气壮:“如果你要这会儿就进宫,去你家,我也得回房去拿不是?”
全家人放宽心,有个回房拿的空儿就好。
元皓没有怀疑,但别有建议:“你是得回房取,今晚我们去和加寿姐姐守岁,我在舅舅家里睡,你也在舅舅家里睡,明儿一早进宫。我和瘦孩子就是来接你的。赶紧回房,取你初一穿的衣裳首饰,再取上钱,明儿从舅舅家进宫。”
好孩子转身就要走:“那我去拿,你等着。”
元皓又拦下她:“哈!先别走,听完我们的话再走。你可以从容的准备。”元皓从小黑子手中就要取东西。
一直没说话的韩正经大喝一声抢过来:“你们一人一句显摆过了,该是我!”
元皓悻悻然,但乖乖让开:“好吧,让你。”
韩正经的奶妈跟着进来,送上一块折叠的布,韩正经抖开来,是个绣百花的大袋子。
常家的人猜测这是什么,空空的,好作什么用?韩正经得瑟:“你们有吗?今年我能装好些钱。”
元皓也就亮出来,他的更大。小黑子手里握着袋口,元皓展开来,再展开来,一直展到从椅子一边到对面椅子那边摆不开为止。
胖孩子手舞足蹈:“今年我收的钱最多,战表哥不给我装满坚决不答应。”
小胖手在上面比划,走一步小手一截:“加寿姐姐给钱,”再一截:“二表姐给钱。”再一截:“瑜表哥给钱,”……最后没展开的一段光看着还有不短,小胖手摆动:“全是战表哥给钱。”
一个小姑娘瞅瞅那吓人的大袋子,再瞅瞅得意的小王爷,小声打个抱不平:“你的战表哥真可怜。”要给这许多的钱,只怕要倾家荡产。
好孩子倒没有这般同情心,她亮了眼睛,欢快地道:“我也有我也有,等我回房取。”
“记得取我家的钱来,千万别忘记我的!”元皓追后面一句,好孩子说不会,逃也似的出了这房。
常大人等这就可以招待小贵客,请他们上坐,陪他们说话。
……
玉珠夫妻跟在好孩子后面回去,进房就道:“新荷包你还有吗?母亲找找要是也没有,帮你上街买。”
“荷包我做的多,准备我自己换着用,倒是足够,只是银子请父母亲退些出来。”好孩子摊开小手。
玉珠转转眼珠子没有明白,好孩子嘟了嘴儿:“母亲倒不肯退?”她苦了小脸儿:“难道眼看我的账目不平顺?父母亲倒不肯管。”
“啊,你不说账目我倒忘记,好孩子,加上你今年的地租,你今年可收了几百两,你对我说存一半儿不动用不是?你只动了一半,这一半我亲耳听着你分的钱,还留下你一年的花用,你要说从此可以存月钱。现在你忘记婆家钱,怎么还讨我的?”玉珠荷包刚到手,没渥热不想给。
常伏霖想帮女儿说话,让玉珠一个眼色闭上嘴。好整以暇坐下来,听母女怎么打嘴仗。
好孩子振振有词:“母亲听我盘算,曾祖母说的,要有长远的富裕,开源还要节流。到手的钱,一半儿存上添地添铺子本钱,另外一半儿才是花用的。但花用呢,也就不小气。除去自己一年的花用,事先算好万不能超,余下的余钱,尽数分赠家人,也是家里人一年辛苦当我的家人,要给感激。”
常伏霖听到这里又觉得受教,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人家辛苦当家人这话,笑道:“曾祖母的话儿要牢记。”
好孩子更伸小手:“所以,退钱吧,我按人头儿分的,漏去我婆家,如今重新分,父母亲请退钱。”
玉珠也占理:“你自己说的,你一年的花用留出来,怎么让父母亲退,却不拿自己的钱?”
“我一年的花用是算过的,多一笔支出,我就不足够了。到时候一笔账算错,另一笔也带的错,可怎么是好?”好孩子依然有理。
常伏霖听到这里绝倒,帮着女儿劝妻子:“为她一年的账目清楚,你还她些吧,我的也在你那里,你帮我还她。”
玉珠不情愿的取出来,又想到一件笑话女儿的事情:“要还,全家人都还,我去帮你说说。”
话刚落地,好孩子扑腾往她身前一跳,把她紧紧抱住,小脸儿仰着俱是紧张:“不行不行!母亲不许去!”
“那又为什么?”玉珠大乐,戏谑道:“今儿听你说好些道理,带的祖父也说道理,你在这里能说出道理来,我就服你了。”
“是我算错的,至多和父母亲算算,怎么能算到全家去,我丢不起这人。”好孩子依然流利。
常伏霖和玉珠大笑,一起问她:“父母亲是好欺负的不成?”
好孩子眨眨眼:“你们是我的父母亲呀。”
玉珠忍俊不禁:“听上去亲切,也罢,还你些吧,不够的你用自己私房添补,也算罚你个忘记婆家。”
好孩子拿到手,也不数多少就乐了乐。进去重新包了钱出来,又取了她新年装钱的袋子,再和母亲说话全是安慰。
扬扬袋子:“母亲别难过,等我收了钱回来,还会归还你呢。”
玉珠瞪圆眼睛:“对呀,让你绕进去。你过年过节全收钱,难道不够添补上这一份儿的?快还我的钱来。”
好孩子咧嘴一笑:“全动我的私房不是不快活,先收些回来再给出去也罢。曾祖母说,这就叫有张有弛。”一溜烟儿的去了。
对着她的背影,常伏霖笑倒在椅子上:“你女儿给你上仕途经济学问课呢。哈哈,笑的我不行了。”
“小坏蛋,分明是自己错了,全掏出来不痛快了,寻你我头上找几个回去,却又骗出来祖母的话。”玉珠噘起嘴儿:“看这聪明劲儿,全然不会吃亏。”
夫妻越想越好笑,又笑上一通。
丫头说小姑爷告辞,夫妻撵出去送到门外。三个孩子全是过年里新衣裳,大红的雪衣披着,小马骑上,拱一拱小手说告辞,也似一个模子出来,整齐而又透着精神。
玉珠分明听到丈夫喃喃:“这个四妹呀,这个四妹夫,怎么教出来这么好的孩子们。”玉珠也是一样的想。
三匹小马后面跟着家人,在雪地里迤逦而去,常夫人欢喜的就在大门上也说起来:“又去姨妈家了,等回来又要有几句新鲜的懂事儿出来,等着看吧,错不了。”
常家从老到小一头,纷纷道:“是啊是啊。”
……
出了街口,韩正经一拍脑袋:“坏了,我有件东西忘记。怎么办怎么办,丢家里了?”
他的奶妈奇怪,暗想东西是她收拾的,没有丢才是。但世子一定这样说,他要回去拿,奶妈以为是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跟随转回文章侯府。
掌珠见儿子回来纳闷:“加寿明年大婚,就是婆家的人。太后多好的人儿,让加寿今年在家里守岁,说宫里守岁有的是日子,在娘家只此一年。所以你们今夜一定伴她,好好陪她。怎么回来了?”
韩正经欠着身子:“母亲,请给我备一个好看荷包,刚才胖孩子接我,我们接好孩子,提到好孩子给婆家的钱,我想起来我忘记给玲珑包上,也忘记说接玲珑守岁。虽然还没有定亲,但多一个陪加寿姐姐的不是更热闹。所以又回家来准备。”
他说话的时候,家里别的长辈过来,准备大家吃午饭。听到后面半截,不用韩正经说,韩二老爷头一个道:“正经的钱有账目,算的仔细。咱们家的孩子虽不算小账目,但自己花用的钱都没个数儿,长大也当不好一家之主。多加一个人,我们把钱还他些吧。别耽误他别处的花用。”
韩正经却不肯要,恭恭敬敬对二老爷道:“是我自己算错,取我私房给她,横竖也不用多的银子。她没和我定亲呢,远上一层。又小不会花钱,给些压荷包就行。”
掌珠给找一个荷包出来,韩正经把他历年分表姐的宫制金银锞子各装一个进去,请长辈看过都说不错,上马先往费家。
费家的人也正准备用饭,听说他到,奶妈对费夫人颦眉头:“我是下人我不应该这样说,不过想来夫人还没有知道。从咱们进京,跟世子出去玩耍三回,三回都欺负小姑娘。”
费夫人大吃一惊:“老爷说诗社里见过他,说懂事体人儿出息,有意招他为婿,才让玲珑常和他出去玩耍,怎么倒欺负我们?”
“夫人想,小姑娘不过六岁,不是长大能周旋世事的年纪。要吃要喝才正当时令。遇上这位世子,不图他给好吃好喝的,也不应该拿个好吃的到姑娘手上,又不许她吃,尽让她给小妹妹。那点心多呢,他偏偏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换成是他六岁,给他果子又不许吃,全让出去,他肯吗?请夫人回老爷,今天不同他出去玩耍吧。真的老爷一定相中他,等小姑娘再大些,会周旋能应付再见不迟。几回都是这样,我再不回夫人,真真过不去。”
费夫人糊涂了:“头一回你回来说,我对老爷说,他说他处置,怎么还这样对我们?”让人紧急地请进费老爷,把话对他一说。
费老爷微微一笑:“夫人请到屏风后面看着,我今天就要会会这小子。”费夫人依言到屏风后面站着。
费老爷重新到客厅上,见韩正经宝蓝色衣裳衬出雪白小脸儿,身姿端正神色敬重,怎么看他怎么满意,也所以直到夫人今天再催促,才有教训女婿的心。
“正经啊,你最近读什么书?”
韩正经告诉给他。
费老爷略带神秘:“有一本书,绝版的,好……”说上十几句的好处,家人也取来,是个半旧蓝匣子,费老爷送到韩正经手上,韩正经有了激动:“给我的?”
“哦不,请你带给你先生赵夫子,给他赏玩。”
费老爷说着查看韩正经神色,这也不过八岁孩子,听过难免有失落,但很快他重新沉稳。
费老爷满意更添十分,又问他用什么笔,韩正经回他:“先生让用普通的笔就行,先生说高才不计较秃笔,无才珠玉为笔也写不出文章。”
“呵呵,那是你的先生还没有对你实说,好笔衬托好文章。有这样一枝笔,号称神笔……”说着家人取来,也是一个半旧匣子。
韩正经这回不上当了,接过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费老爷摇头:“非也,带给你的同窗吧。”
韩正经义正辞严地对他抗议:“伯父,如果您不是给我的,又为什么送到我手上?要给先生和同窗,您直接送去更有诚意不是?”
费夫人在屏风后面笑了,听她的丈夫也笑:“你说的很好,那我也想知道,你带我女儿玩耍去,不把点心给她吃,为什么送到她手上,又让她给人?”
韩正经张大嘴:“啊?”他没有想到过。
“正经,玲珑只有六岁,她还小,正是喜欢吃和玩。你不给她好玩的,可以。不给她吃,也可以。不带她玩耍也行。但欺负她,可不行。我一样对你,你说不对。你对她,就对吗?”
费夫人从屏风后面看准小女婿的神色,见他小脸儿先是茫然再就青一块红一块,费夫人暗暗祷告,谢天谢地,你可算明白过来了。
韩正经垂下头嗫嚅:“我…。我……”要在他进门以前,问他喜不喜欢费玲珑,韩正经回答不出来。但费老爷表示过你不带去玩耍没人要求,韩正经却不肯答应。
陪加寿姐姐就少一个不是?再说费玲珑很爱跟小妹妹们玩,小妹妹们就多一个人玩耍。
这种认识也要归功于他养在曾祖母房里,养在姨妈家。胖孩子没有来到的时候,只有他和好孩子,那有什么趣儿?正经总是爱跟表哥去学堂。
胖孩子来以后,玩的可多了,架吵的也精彩。后来出京,路上不时多出来钟南等,多出来鹦鹉和小碗,多出来胖孩子的知己二蛋子等人,到山西又多出来小十和大花,多一个也玩的越来越好。
费玲珑不去,加寿姐姐面前帮着守岁就少一个,小妹妹们也少一个玩的。说不好费玲珑相当于胖孩子,还是相当于小碗,但就是相当于孔小青,也多个说话的人。
取出大红绣花鸟的荷包,韩正经呈到费老爷面前:“我会对她好的,但不出去可不行。我特意送这个给她押岁,再来接她守岁。明儿一早送回来。”
费老爷和费夫人满心有了欢喜,费夫人走出屏风,接过荷包见针指精致,笑道:“哪儿买的。”
“是我祖母帮我绣的,过年给玲珑钱。”
费夫人喜出望外:“那多谢你的祖母,”打开来见两个金银锞子,宫式的永远带着高人一等,费夫人又是外省进京没半年,以前没见过的有新鲜稀奇劲儿。
眉开眼笑道:“回去对你家长辈们道谢,让他们破费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私房,是我给玲珑备下的。长辈给她备的,要等去我家吃年酒的时候给。”
“哟,”费夫人刮目相看,反而话也说不好。费老爷呵呵乐着,让人带小姑娘出来。
费玲珑到了,见到韩正经已认得,小眉头一皱就要避开。韩正经把荷包塞她手里,诚恳地道:“给你的。”
费玲珑先是又欢喜了,但随后脑海里没忘记。小手抓着荷包眼神儿左右瞟:“给小妹妹的是不是,全要给小妹妹…。”
她的父母也听到,何况是站在她面前的韩正经。韩正经又一回局促不安,蹲下来把荷包打开,金银锞子再次塞到费玲珑手上,涨红脸儿道:“给你的,我的私房,这是给你的过年钱。”
“给我的?”费玲珑不敢相信,黑眼睛因惊异看上去更大更漂亮。
韩正经把她小手攥起来:“给你的,只给你的,不给别人。”
费老爷和夫人笑容加深,而费玲珑慢慢的有了欢欢喜喜,把收藏的好,颜色跟新制出来相差不远的金银锞子看上一看,笑靥如花道谢:“谢谢哥哥,这是给我的。”
她欢快的送到父母面前:“这是给我的呢,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