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道:“父亲这话倒也中肯,但只有一点不懂。”
常大人问他:“你有什么见解?”四个兄弟也看过来。
二公子道:“忠毅侯是回家祭祖,太子殿下跟加寿没有大婚,为什么要跟去?”
常大人含笑:“袁家的祖先是太后的祖先,这一条难道不是理由?”
二公子迟疑道:“牵强。太后的祖先在忠毅侯府供的有牌位,由袁家四时祭祀。再说袁家远在边城,天高路远,太子殿下前往,难免有涉险的事情。皇上怎么能不爱重太子,怎么答应让太子前往山西祭祀太后祖先。”
常大人笑了笑,忽然转过脸儿又和五公子说上话:“老五,安家老太太送来的海味,家中可还有吗?明儿中秋,为父想用来待客。”
五公子笑道:“父亲,东西一送来,我和媳妇都说是稀罕东西,全数交给母亲。上个月媳妇想吃,听说父母亲爱用,媳妇孝敬的心,没敢在家中要。说去看老太太和增喜,在老太太房里吃了一餐。家中还有多少,当问母亲。”
“啊,你可知道皇上宴请群臣,就有这些海味?”常大人悠然。
几个儿子恍然大悟,但是五公子还是笑道:“皇上有海味,老太太也有人送她,这不冲撞。”
“那我告诉你,今天我总算证实,柳家从皇后宫中得到赏赐,也有这些东西。而其中有两样,宫中御膳房都没有。”常大人颇为自得的笑。
五公子无话可说,二公子无话可说,兄弟俩个对着看看,还是弄不明白太子殿下跟去山西能做什么。
“你我父子全是书呆。”常都御史把他们神色看在眼中,忍俊不禁打趣道。
但别的儿子们觉得另有意思,纷纷道:“请父亲明示。”
常都御史道:“不想说,也就不叫你们来。”清一清嗓子:“许平已押解到京中,江强让哄去梁山王处,只怕这会儿还在路上。我请过左都御史示下,许平的案子不可以让别人插手,我就自己审他。我这才知道,半边衙门让打砸,不是当地乱民,是另有其人。许平反而问我,都察院派出人去,怎么他没收到消息。这一行人,我大约弄得清楚,带着一堆胖孩子!”
儿子们张大眼睛:“哦?”这倒真的像是忠毅侯一家,是全京里出了名的,家有胖孩子。
“审过他以后,我去请教御膳房里相熟的太监,问他海鱼怎么做?太监对我说,喂呀老大人,您也有海边的亲戚?给您送的这鱼,跟皇后娘娘宫里的一样。你来得巧,如果不是皇上皇后和太后宫里最近做这鱼,我还得为您找找做菜方子。”常都御史笑了出来。
五公子还是挑了挑毛病:“就不能是忠毅侯送给娘娘的?”
“他会也送给张大学士府上吗?”常都御史笑眯眯。
大家轻笑,有黄家的事情在前,忠毅侯跟张大学士不会背后礼物往来,最多,是个面子上情分。
长公子道:“差不多了,五弟,这不是刑部办案,一定要证据十成十。”但是他也是笑:“太子跟去做什么呢?太子当差,忠毅侯随行?他拿回乡祭祖当幌子吗?这是为什么呢?要说皇上拿各地吏治大整顿,应该知会都察院不是吗?”
常大人扑哧一声乐了:“儿啊,为父我今天也面见过皇上。”
儿子们眼睛亮晶晶,常大人兴冲冲地道:“皇上召见左都御史和我,让我们选派可靠的官员,未必就一定是御史,但一定要可靠,微服京外去。”
“这是让父亲举荐官员?”儿子们都没有想到父亲的圣眷有这么好,反问出来。
常大人容光焕发:“户部里靖远侯阮梁明也在,他也参与,这样大家认定的人,必然可靠。为父我,”对着儿子们笑得慈爱。
儿子们哄地一声乐了,长公子笑道:“父亲,有我吗?”常大人对他笑容加深:“你是老大,年节离不开你,你留在家里,是为父的帮手。”
“我当过外官,外省有几个地方我熟悉,应该有我。”二公子毛遂自荐。
常大人点一点头,又看了看五公子:“老五,还有你。”
五公子大喜过望,但是谦逊地道:“皇上答应父亲起用自己的儿子,已是破格的恩典。哥哥们比我年长,比我见识广,理当让哥哥们去才是。”
“让你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常大人说到这里,守门家人回话:“老爷,五奶奶从袁家回来,要见老爷。”
常大人就打住话头,先道:“让她到这里来吧。”
没一会儿,玉珠过来,行过礼,笑道:“祖母说明天是中秋,后天接姑奶奶的日子。父亲没有女儿,能不能拨冗去和祖母说说话。”
“老太太在做什么?”常大人先没有说去的话。
玉珠回道:“好孩子只是不喜欢,祖母带着她做月饼,当做一件事情哄着她混日子。”
常大人的心思又放到孙女儿身上,轻叹道:“丢下她一个人,难怪好孩子不喜欢。接她来家,她又是袁家长大,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不熟悉,她不肯回来。也罢,老五,你随为父这就去看看老太太。”
“父亲,母亲送节礼,安排中秋宴席异常忙碌,老太太也说过十六再见她,您又是衙门里忙上大半天回来,不歇会儿去陪母亲吗?”五公子提醒道。
常大人已经起身:“就是老太太不让我去见,我也正要见她,叫你来,你听一听就知道原因。再者,也看看增喜,好几天没见。”
五公子陪他换过衣裳,父子们出来,一个上轿,一个上马,往袁家来。
……
厨房里,安老太太看着丫头们拌好月饼馅,让送给忠婆去看。忠婆说味道好,分下去丫头们包,好孩子也跟着包。
大锅灶上热气腾腾,新的一笼蒸好取下来,好孩子放下手中的东西抢过来:“我来分,由我分。”
“你分,”安老太太对她佯装嗔怪:“分过可不许再沉着个小脸,明天过节,要喜欢。”
外面卫氏带着两个丫头走来,笑问道:“忠婆婆辛苦,咦?老太太也在,您也辛苦。我来问问,祭祖的月饼可好了?等着摆上去呢。”
“那不在条几上,”忠婆笑着,她也老了不少,但中气儿还有。透过水雾的话依然响亮清晰。
卫氏带着丫头们搬走,送往牌位和家中佛堂供奉。
这里,新出笼的月饼烫,不敢给好孩子碰,好孩子指挥,丫头摆放。
“你先放好姨丈姨母哥哥姐姐的盘子,”好孩子说着。丫头们取空盘子摆好。
好孩子犹豫一下:“再放一个给胖孩子吧,不然他要吵死了。”丫头多放一个。
好孩子又颦眉头:“胖孩子也给了,不好的表哥也放一个盘子吧,不然他要吵死了。”
安老太太笑话她:“就你不吵?其实你最吵。”
好孩子扁扁嘴儿回祖母,开始分月饼:“姨丈一盘,姨母一盘,哥哥姐姐各一盘,”看到胖孩子和不好表哥盘子时,不无嫌弃:“放一块吧。”
丫头忍住笑,真的给余下两个盘子里,各放一块月饼。
好孩子又分:“这五仁馅的月饼,姨丈姨母哥哥姐姐各一盘。”愈发对后面那两个盘子皱眉,干脆做看不到。见另一种口味的月饼出蒸笼,又分派起来。
没一会儿分完,好孩子稍有喜欢:“姨丈姨母哥哥姐姐们一定会回来吃月饼,因为我给他们留了。”
让丫头重新给洗过手:“我再来帮着包,哥哥们饭量大,这几盘子未必够吃。”
老太太和忠婆对着各有孤零零一块月饼的两个盘子窃笑。
好孩子自己想起来,原地为难半天,嘟囔着:“好吧,胖孩子能吃,给他一块他会吵闹。”勉勉强强,不甘不愿:“再加一块吧。只加一块儿哦,再吵闹也没有。”
给元皓小王爷留的月饼上再放一块。
这样一看,韩正经的盘子里成了孤零零。
好孩子生气了,她仿佛看到不好的表哥黑着脸在面前,既然表哥生气了,好孩子也生气。
怒道:“好吧,也给一块,再不好也是表哥。”又给韩正经盘子里加上一块。
拍拍小手:“这我可分完了,再吵也不给。”
她去再包月饼,这大桌子上,留的还有称心如意、小六苏似玉的,几十个堆尖的盘子旁边,元皓两块,韩正经两块。
好孩子看一眼,觉得自己分得不错。再看一眼,眼前出现胖孩子恼怒的脸儿,挥舞的拳头:“为什么只给我两块!”好孩子大为解气,让你们不回来跟我玩,就只有两块。
她自己嘀嘀咕咕咕:“给两块就不错,再跟我吵,我全吃了。”包下面的月饼很开心,因为不管包多少,再也没有胖孩子和不好表哥的份儿。
大家都对着她笑,但没有人当面说。
正包着,外面有人回话:“常亲家带着三姑爷来看老太太。”安老太太问好孩子:“祖父和父亲来了,你来见见吧?”好孩子眼皮也不抬:“我给二表姐包月饼呢,没功夫儿。”老太太由着她,自己回房。
请常大人父子看过增喜,老太太开门见山:“为了好孩子,不得不请亲家来一趟。”
常大人道:“有话请吩咐。”
老太太先叫一声丫头,让她门外看着:“不要让人打搅我们说话。”丫头出门,把门帘子放好,一丝儿缝也没有。
老太太向常大人带笑,又叹气:“我膝下三个孙女儿,都嫁得好。曾孙们,宝珠的一个一个快要大了,不要我上心。增喜还小,吃了睡,睡了吃,虑不到别的事情上。现在就只有掌珠的正经,和你家的好孩子。正经是聪明的,已经去了。”
五公子陪笑:“去了哪里?”
他的父亲笑话他:“去找忠毅侯。”
五公子大吃一惊:“他去祭祖,找他作什么?”
安老太太呵呵地笑了,常大人却拿袖子遮一下面庞,才道:“为父已是后知后觉,老五你更是愚钝。”
五公子讪讪,他自正经回自家去,想想人家有父母,他不用多问。
安老太太眉开眼笑:“不怪你们不知道,是我让玉珠不要说,毕竟,事情不一般。”
五公子还是糊涂,同时也意识自己对亲戚有过多的不关心,面上飞红,是真的有了羞色。
“但为了好孩子,这孩子真让人揪心,我不得不请你们来说明白。”老太太缓缓说起来:“自从寿姐儿她们离开,正经也好,好孩子也罢,全是茶不思饭不想。好在,正经如今是找到他们,跟着一处儿玩上了。好孩子是好哄着,但没有一天不盼着回来。我想这盼上好几年,怕她熬瘦了可怎么好。”
五公子脱口而出:“好几年?”他的父亲又默默瞅瞅他,五公子这下子明白了,惊的他好似让雷劈中,原地木然:“我隐约听说游历来着,但往山西走那么远的路,难道不是游历?好几年,我的天呐,加寿该是什么年纪。”
“不到十五岁…。以后,不大婚。”老太太压低嗓子。
五公子嗓子里格格几声,他知道袁训胆量大,敢办事。但在今天才有深刻认识。
他这才知道,忠毅侯不是黯然失意回乡去,他是……有意的!
这个思路,常大人以前不敢想,也算刚刚知道。常大人吁一口气,喃喃道:“太子跟上,是不愿意分开几年?”
“是啊,你也知道了。”安老太太想下面的话这就好说,既然亲家已了解的七七八八。
还在发呆的五公子,和推想忠毅侯这贼胆包天的常大人,就听到老太太带笑恳求:“所以我要见见亲家,我想把好孩子也送出京。”
“啊!”常五公子张大嘴,愈发的让一堆雷击中那模样。
常大人正要回话,外面有人气呼呼道:“我生得好,我要见曾祖母。”
老太太没好气:“让她进来。”
丫头带着好孩子进来,丫头笑道:“姑娘在窗户上偷听,不让她听,她就发脾气。”
“我生得好呀,我为什么不能听?”好孩子忿忿。
老太太撇嘴:“你生得好,就要听吗?”
“但是,背着我说话,难道不是说过节把我送家去?”好孩子怒了:“我生得好呀,为什么我要家去?我包了好些月饼留给哥哥姐姐,今儿晚上他们一定来家吃月饼!”
随即哭了:“呜呜,我生得好呀,怎么还不回来?”
厨房里,忠婆找一找:“好孩子去了哪里?老太太和人说话,让咱们拘着她玩,去找找。就说拌大姑娘爱吃的馅子,离开好孩子姑娘不成。”
出来一个丫头寻找。
老太太房里,安老太太跟曾孙女儿拌嘴:“刚才叫你来见祖父,你不来,那为什么你又要偷听?”
好孩子泪眼婆娑:“我生得好呀,我在这里,就不肯说实话了呀。我生得好,我偷听就行了。”
她的爹五公子让女儿一句一个“我生得好呀”,给雷醒。正啼笑皆非要斥责她,祖父常大人笑起来。他的孙女儿时常说我生得好呀,当祖父的很爱听。
常大人道:“那你留下来听吧,”丫头寻来:“好姑娘,没有你,可蒸不成月饼了。”把好孩子哄走。
对着她的小背影,安老太太悻悻然:“你生得好又怎么样,如今有了增喜添喜,谁还要你。”
好孩子是听不到的,但下意识里回下头。老太太忙换上一脸慈爱,提高嗓音:“你生得好,赶紧去包月饼吧,给小王爷多放两个,免得他跟你吵。”
“两块很足够了,再多也没有了。”好孩子让丫头带走。
直到她们走得看不见,老太太让丫头把门帘重新拉好,把没有说完的话告诉常大人父子:“这是个姑娘,不是我的寿禄福,不能山南海北的跑。我问过掌珠,韩亲家信上没有说明怎么找到的,如今要我说寻他们,也难。但不带她出去走走,看她天天哭,我也难过。我的意思,老家还有她外祖父和正经外祖父的坟山在,打发几个可靠的家人,送她也回家祭祖去。玩上一圈子到明年回来,自然也就不吵闹了。”
堆上笑:“但得问过亲生祖父和父亲,亲家,您意下如何?”
常大人和五公子听完,一起拜倒在老太太面前:“多谢老太太这么疼她,她哪能当得起。”
“起来起来,”安老太太亲自来扶,五公子怕老太太年高,低头恐摔倒。先扶起父亲,父子一起扶老太太回座。安老太太摇头叹气地笑:“正经不在我身边,宝珠的孩子有太后疼,我不疼她,还疼哪一个?”
殷殷的还是要听常大人亲口回话:“你放心,我派的人你放心,安家祖宅离这里不远,我们坐船来,不过半个月的路,坐车更快。问她愿意坐车呢,就坐车,问她愿意坐船,就坐船吧。走一趟,她就好过来。”
常大人父子感激涕零:“巧秀有老太太,真是个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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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仔信守前诺,好孩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