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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柳丞相认为自己完全清醒,而且很有理智。他重端起威严,很想和平时那样清清嗓子,自己都觉得威震子弟。
但今天他心中凄凉,没想到袁家敢闹这么大,他嗓子里堵着,都说出话就不错,勉勉强强地,才保持住镇定。
“袁家的意思我已洞悉,”柳丞相有气无力。
“唰!”目光投过来,让柳丞相又生出一些威严感,实在的,是这一场“袁家引起的”——他是一定这样想——的爆炸,把丞相脸皮一揭到底,点滴全无。
“他是在皇上斩杀小妖人以后,揣摩到我留下那些孩子们可以利用,这他也手脚快,我还没来得及送走作别的用场,他这就下手。现在顺天府又推走,不知他用什么借口,但想来他往宫中回禀过,不然不会三司会审。三司会审啊,那宅子是我家的,这种大事情出来,推到别人头上也晚了。里面烧死的人是皇上不喜欢的,如果我们不能找出与袁家有关,柳家圣眷将不再矣。”
人人面色紧绷,都知道丞相说话并不虚假。
“现在,我去见太子妃,而你们去想法子见张保家的,看她能不能说出点什么。”柳丞相重重叹口气,吩咐备轿。
……
天色已黑,朱红绣榻上,宝珠倚着迎枕,榻前有好几个人。
爆炸声离得远,但这里也受震动。幸好当时袁训在家,在震动一出来,就把宝珠抱在怀里,直回房中安置下来。
他倒没有就出门儿,而是陪宝珠到天黑,见震声不在,才说出门。宝珠知道总有事出来,而且袁训是太子门下,京里出事不管是哪儿,他出去看看理所应当,就不阻拦,只叮嘱他小心。
红茶、卫氏、梅英,以至跟进京的辛五娘,怕等下再有事情,都进来陪伴宝珠。
宝珠默默的,只想着刚才震声奇怪。难道是地震?难道是谋反,难道……。
“奶奶,”跟进京的丫头红荷回话:“万掌柜的回来了。”红花立即黑了脸。
宝珠悄悄看过红花面容,徐声道:“请他进来。”不用对红花使眼色,红花一溜烟儿的就回避出去。
卫氏梅英跟后面笑,把辛五娘也带出去。
万大同愣是装眼里没有那道纤细灵活身影,走到榻前回话。
烛光摇摇,宝珠悄声问:“今天又打听多少?”她已坐起,手指榻前一张海棠花式样的椅子。万大同坐下,宝珠才想到那是红花才坐过的,怕说出来万大同也要发毛,宝珠忍住笑不提。
“柳家计有十几个房头,柳丞相那一支,就有四个房头,还有别的同曾祖的,就只这些人。”
语气轻松的万大同,把宝珠也带着心头轻松:“就只这些人,我们对付的可是柳丞相家哎。”宝珠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人多点儿,在京里呆的日子久些,就想欺负我的加寿宝贝。
万大同更不屑一顾,他以前是辅国公的人,但国公府对他毫无助力,他总是独来独往,出事情全是自己解决,视一切难关全不在话下,这是在京里是吗?万掌柜的也敢闯。
“奶奶您想,人多,房头多,嫌隙就多。”
宝珠嫣然,这话深得宝珠心。
“我们走野林子,那野猪也好,野豹子也好,不到饿的时候它们不捉食。这人不一样,越是宅门,老世家,越是人吃人。别看他们外面光,里面为一两银子一个首饰一顿酒,都能结怨。”万大同云淡风轻:“柳家以为他们人多势众,却忘记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
宝珠欠欠脑袋,对这话表示尊敬。抬眸,又生希冀:“那你对我说说,是个什么局面?”
“奶奶听好,大宅门里三件事,升官发财承家业。还有三件事,升官总在后面,分钱永远不均,家业吃口汤水。”
万大同气定神闲:“他们家每个房头,都出浪荡乱花钱的子弟,所以房头多不是好事情,这些事情一定爆出来,当家主的得收拾多少银子来买回名声。”
“有欠债?”宝珠杏眼生辉:“怎么买?”
“有些是旧年债务,欠得久了,债主说五成银子就卖给我,我出三成,等他回话。”
宝珠喜悦满面,由衷地夸道:“万掌柜的,您太能干。”宝珠由此,又一次想到每一个人都有用处,以前见过孔掌柜的,就差捧在脑袋上顶着,认为再找不出能干如斯的人。
后来,又来一个万大同。
回想到和万大同过招那天,他一身黑色衣裳,扯开里面满怀白玉。腰带内又装满明珠,就是里面衣裳上,也绣的到处是珍珠,宝珠要不是有袁夫人的嫁妆,站出来人再多,也不能和万大同比财力。
他的诡计多端,在今天听过他的一番话,更让宝珠心生庆幸。幸好万掌柜的是自己人,幸好……宝珠就想到有一件事情,心中一直转着,赶紧地问问吧。
“万掌柜的,听说您家里都没了人?”宝珠陪笑。
万大同默然,把脑袋动一动,权做点头。
宝珠殷殷地道:“那,您也不小了,成个家吧?”
万大同面生警惕。见他察觉,宝珠笑盈盈:“红花儿你要相得中,我给你们做大媒!”
……
万小糟!
我要打死你!
红花正在外面心里翻腾这话,听门帘一响,万大同兔子中箭似跑出来,随意的一扫外面人,好巧不巧,眸光恰落在红花面上。
这一眼看上去,万大同更见鬼一般,飞也似跑了。
“啐,我又不是鬼!”红花啐地。
……
宝珠无奈,难道八棒子也打不到一处去?想做大媒总碰钉子,宝珠懒洋洋让打击的歪下来又要睡,外面又来了人。
“太子妃传袁将军夫人。”
宝珠睁大眼睛,左右眨眨,鸿门宴?
……
“你得意吧?”清莹梅花,映照在窗前可夺月华。太子妃瞪住下面跪着的俏丽妇人,眸子里就要喷出火来。
侍候她的妈妈不安的动动身子,低声道:“殿下,她有身孕,是不是免跪赐坐?”太子妃才眉头一横,妈妈又道:“说到底,她的女儿和英敏小殿下定亲事。”
暴怒在太子妃眸中一闪而过,其中疯狂把妈妈吓退回到原位不动。太子妃脑袋嗡嗡更响个不停,而且疼也上来。
两边太阳忽忽的跳着,让太子妃眸光全是歪的。
心口,也抽疼上来,太子妃强忍住。
而宝珠此时回话,她心平气和:“臣妾不知道殿下所问何事,是臣妾应该得意的?”她面上清灵,并不似作伪。
但太子妃更认定宝珠这是伪装,指甲尖掐住楠木椅子扶手,恨恨地道:“别以为你们用了招数,就能攀附上我的儿子,就能一飞升天,就能……”
宝珠静静:“殿下,亲事是宫中所定。”
“你!威胁我?”太子妃面色直接变绿。
宝珠定定地看着她,见她也曾有过柔和面容才是,但今天一片狰狞。宝珠更坚定让万大同买回柳家子弟所欠债务欠条,也暗暗告诉自己,我要保护我的加寿宝贝儿。
“殿下,亲事由宫中所定,这人人知晓,而我夫妻定亲事时,都不在宫中。我夫金殿上辞亲事,想来殿下也曾耳闻!”宝珠也想眸子里喷怒火,心想谁又不会呢?
心想不是为了连累表凶和加寿,谁又不会呢?
位尊者强横,宝珠再次烙印在心头。
“腾!”太子妃歪斜着面容,梗着身子跳起来!指住宝珠就大骂:“你们袁家也不照照镜子……”话才说到这里,外面进来一个人。
“放肆!”
“太子殿下!”
乌压压的人跪下来。
……。
太子也气得心头冒火,他幸好在府中,他甚至有后怕。这个宝珠肚子里的,可不是小宝珠,而是儿子。
母后对自己说时,眉毛眼睛全是笑的。
母后这就不再骂辅国公和南安侯私下成就表弟亲事,反而喜悦万分:“这门亲事定得好。”由此也能看出加寿很讨母后喜欢。
加寿是个开心果,在家里就养成无忧无虑,凡事加寿自拿主张,讨红包也行,哄人也行,并不畏缩,很得中宫喜爱。
她那一张酷似祖父的面庞,在中宫面前晃几下,中宫就不知怎么疼爱才好。
而表弟就要有儿子的,母后的娘家就要有传承人,太子为表弟喜欢的成分,远不如为母后喜欢的多。
宝珠,忽然就在太子心里也有了位置,太子甚至记得住宝珠生孩子的日子,宫里推算过,大概是那几天。
他自己生孩子,他可不会去记。
闻听太子妃传宝珠过来,太子火冒三丈,匆匆忙忙过来。
“扶袁夫人起来!”太子先要安置宝珠,沉声吩咐。房里丫头今天当值的,偏偏是个没眼色的。有一个悄悄瞅太子妃面容,太子见到,怒更催生。一步迈过去,当胸就是一脚,把丫头踢得惨叫一声,直飞出去,落到地上也无人敢扶,摔得重重一声,这和摔茶碗不一样,“通通”一下,丫头晕过去。
在她头边不远,有一口鲜血。
嫣然似梅,却见者恐惧。
“殿下息怒。”宝珠忙求情。太子恼得面色也变了,也不用别人来扶。他本可以伸手去扶宝珠,这并没有什么,也是给宝珠的体面。但太子这么气怒之下,也很体贴宝珠。他垂下自己长袖,道:“你扯住,我拉你起来!”
红花跟进来的,但让阻拦在台阶下面。见到,心想这局面太子妃吃瘪,她跑进来就要扶,却见宝珠已让太子拉起,红花只扶住宝珠。
骤然多个人进来,太子略一打量,准确叫出:“你是红花吧?”
“是。”红花受宠若惊,太子也知道红花的名字。
太子有了微微笑容:“你是个淘气丫头,你怎不扶好你家奶奶?”红花是个淘气丫头,这话只能是淘气人说出来的。瑞庆小殿下几年前常去找宝珠玩,在宝珠成亲前,就认得红花。
而且红花是随宝珠去山西的唯一丫头,太子听多了也就记住。
他的听多,不过只听个三、五回罢了。
红花陪笑,心想太子妃在上,我怎么敢进来呢?
太子皱起眉头,也想到红花所想。他正生气,也不再用太子妃房里的人,对着外面吩咐:“去,叫我的人备软轿,好生送袁将军夫人回去,再从宫里叫两个积年的老宫人,会照顾孕身子的,去袁家照看,直到袁将军夫人生产。”
柳丞相躲在耳房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虽不服气,也得听着。太子嗓音冷冽:“以后,除母后宫中所传以外,再不许别人乱传袁将军夫人。有孕呢,白活着,母后父皇新年还祈祷上天降福于民,这里倒作践起来!”
最后一句很是严厉,太子妃眼睛一黑,直接晕倒。在满房中殿下的呼喊声中,太子面容丝毫不缓,甚至也没走上来看视,扭头走了。
他不用吩咐,也自有人去找太医。但一声儿也不问,看也不看,终是寒凉人心。
须臾,太子妃醒来,见床前父亲老泪纵横,她想见的人,却不曾留下。太子妃痛哭不止:“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父亲,您当初怎么送我这里来,我恨不能去死。从英敏订下亲事,他就没有往我房里来,新年宫宴上我实在撑不得,为见他才撑着去了一回,也没有个暖心话儿,父亲,我只怕从此不能好了……。”
柳丞相应该劝几句的,但他让太子刚才的行事,心碎片片。他本来是让太子妃吓袁家几句,却没想到太子转眼就到,还吩咐出一堆的话。
如果不是袁将军夫人几年不在京中,柳丞相真会认为袁将军夫人怀的,是太子的孩子才是。
他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哭才好,哭得面上泪花一片,见女儿大哭,寻死觅活的,更是灰心丧气,觉得眼前灰暗,似一生不能渡过。
可他也不能一直这里守着,胡须上挂着泪走出太子府,往里传话请他出来的,是柳至父亲:“刑部里说通,他们肯让我们去见张保家的。”
一抹泪水,丞相冷寒面容:“走!”走上几步,想到跟自己出来的柳明等人都不在,柳丞相一绷面皮,但还是没问。
……
袁家大院灯火通明,过年正月里,样样都像这样,差不多的灯笼点得很晚,晚上虽不是拜年时候,也保不住有人上门,照明道路是主人本分。
十几个青年,包括家人小子,跋扈惯了的,又认定是袁家先出手,这一出手就炸人家宅子,死人家人,这是血仇不是。
闹哄哄的来到袁家门外,柳明头一个红着眼睛,嗷嗷大叫:“兄弟们,小子们,进去不要客气,砸翻姓袁的!”
“是吗?”
灯笼暗影里,袁训缓步而出。看他不是大门里走出,袁训一直就在,而且看他打扮,他一直是在等候。
他一身劲装,扎裹得整齐。手中没有兵器,也没有带剑,但腰带上三段黝黑的三截棍,散发着危险。
眉头斜飞,不屑俱在其中。负手的袁训勾勾手指:“你们谁先上来?”
“好小子,你敢挑衅我们!”袁训早年在京里,打架也有名声。柳明见他早有防备,倒心生忌惮,把兵器抱手上,先喝问一声。
袁训才对他撇嘴角,后面传来一声怒喝:“和这些贼囚们废话不必!关爷爷来也!”关安从右边墙头上跳下来,手舞动大刀,直冲入柳家子弟中。
几个人乱叫着,飞了起来。
孔青见到,忙走快些:“关家小爷,你别全打光了,给我留几个。”关安不耐烦:“这还有呢,我就打几个,看把你急的!”
一转刀柄,“卡嚓”一声,让他砸中的那小子骨头碎裂开来。关安把脸上雪一抹,乐了:“打仗这事儿可真是好哎,小子,你这骨头接不好了!”
街口,蒋德斜倚着墙站着,嘟囔:“老关还是啰嗦话最多。”
孔青冲向一个人,还没抓住,眼前一花,一只手把那个人当胸一揪,就夺到一旁。“万掌柜的,你歇会儿吧你,红花等着你吵架,快去,吵架一样热闹。”孔青手一长,握住那人脚跟,而万大同揪的是胸,那个人魂飞魄散,这是想大分活人?
袁训对上柳明,袁将军从容的步下台阶,还是空着手。眸中似刀光无数,嗖嗖的先在柳明面上刮一眼。
“姓袁的,你不要狠,这是京里,这是有王法的地方!”柳明破口大骂。
黑影子似平地而起,袁训快得柳明看不清楚,只知道袁训手一动,他手中就多出一根齐眉棍,闷声一响,砸在柳明肩头。
重力袭来,柳明半跪于地时,才看到袁训腰上带的三截棍消失不见。换而出现的,是他手中黝黑铁棍。
凌厉,直指柳明眉间。袁训鄙夷:“你还知道王法,这就好。你上我家来闹,我打死你,只怕不犯法吧?”
棍带风声,直击柳明额头,柳明侧身让过,肩头一痛,又让袁训击碎。
胆战心寒中,柳明心中闪过,莫非他以前隐瞒功夫,以前他也有不错的功夫,但自己不见得这么弱?
“呼!”
铁棍再次下来,这一回让柳明闪过。棍头在地上砸出无数火星,袁训心中压抑已久的怒气,冲破什么而出。
他宝贝滴滴的女儿,在家里是说一不二,没有人不依着她的,谁敢欺负。柳家瞎了眼,看不出这亲事是宫中所定,也要明白这事情不能再改吧!
袁训怒气冲天,作对是不是?
你们家起火,与我何干!
让人利用,还有脸找上我家大门!
铁棍飞舞凌空,有的人吓得往回就跑。早就打落下马,甩开脚步就要开溜,还有个美其名曰:“我回去叫人!”
“叫你娘吗?”蒋德在街口叉起腰,有我这么大个人在,你还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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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快过年了,快过年了,又要多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