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不定的确有这种园地，只是我没看见而已。”

暂时将这种对不合理的质疑压下，乔修亚觉得继续在这方面思考并没有意义。目前看来，西伯雅世界的情况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复杂了，战士想到这里，不禁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有趣还是不爽。

西伯雅人和灵魂傀儡，超能者和反抗军，上一代的文明覆灭，战争的缘起和终结，有着自我意识和信仰的傀儡，世界中央的螺旋高塔，不知是否存在，隐藏在幕后的神明……以及最重要的，被驱逐离开世界的钢之蟒。

隐藏在虚空大漩涡中心处的西伯雅世界，秘密真的是越来越多，乔修亚不禁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钢之蟒西伯雅的被驱逐绝对不是毫无缘由的意外，而是早有规划的人为行动，而办到这一创举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造就西伯雅世界目前情况的人。

——真是有趣，无论是人还是傀儡，是个体还是文明，这个委托所在的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超出我的想象。

而就在乔修亚的身后，战车三人组正在谨慎的观察整个战场。

作为这场战斗的旁观者，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至多是有一些惊吓，无论是地震沼泽，还是暴雨雷霆都没有波及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乔修亚刻意为之。此时，战车环视前方，他不禁轻轻吐出一口气。

入目之处，皆为傀儡的残骸。

埋入土中，被震荡震碎的傀儡，倾倒于水中，被雷霆烧焦的傀儡，陷入沼泽，动弹不得，灵魂核心被吹熄的傀儡，压根没有什么残骸，被巨大的铁拳轰成粉末的傀儡……方圆数千米内，大地狼藉，被蹂躏的一塌糊涂，污浊的机油混杂着泥水在泥土缝隙中涌动，能够闻到难闻的铁腥味。

短短十分钟，一整支万员猎杀者大军就这样全军覆没，只剩下对方手中半个大概已经坏掉的傀儡……而且战车知道，这还不是极限，因为当倾盆暴雨落下，雷霆轰鸣之时，他看见周围的大气里有狂风涌动，十几道龙卷风的雏形在阴沉的天地间浮现，但不知道为什么，乔修亚并没有继续制造龙卷风，而是使用下一种能力。

说到能力。战车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巨大傀儡的背后，在那不断轮转的钢铁圆环上，六颗宝石正熠熠生辉。银青白金赤黑六色规律的运转，强大无比的能量在空气中涌动，制造出各色的能量粒子飘散。

倘若说，一颗宝石，就意味着一种和之前那样强大的超能力的话，那么这六颗宝石就是无价的至宝，还意味着足以彻底毁灭猎杀者大军，彻底毁灭反抗军的力量——眼前的这个巨大傀儡和少年，是足以以一己之力灭杀整个反抗军的危险人物！

而且，对方似乎还对他们屠杀劳工傀儡的行为非常不满。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步入老年，基本经历了反抗军整个兴衰历史的老人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和那些普通，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超能者不同，战车当然知道，那些在原地外围工作的劳工傀儡，正是他们这些超能者的父母啊！

这件事，在反抗军中第一个婴儿诞生时就差不多明晰——当所有人看见那腹部肿大，原本被怀疑是生了恶性疾病的女人在痛苦中诞下婴儿之时，反抗军中所有聪明一点的人就差不多明白，生命究竟是怎样来到这个世间……而在发现种植园中，那些劳工傀儡也会生产幼儿时，反抗军的中高层差不多也都知道自己等人的来源。

一开始，最初的反抗军本来还想着要救一些劳工傀儡离开园地，但是这些普通人早就被洗脑成没有智慧，没有自我意志的人肉傀儡，将他们救出去，不仅仅是在杀死他们，也是压迫其他所有超能力者的资源储备。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为了避免其他超能者在知晓真相后不自量力的想要救援劳工傀儡，进而引发反抗军内部的动乱，所以首领便刻意的清晰划开超能者和普通人的界限，只救援那些超能力幼童。

至于后来的屠杀，只是为了完成目标。这么多年过去，绝大部分超能者也早就不把那些普通西伯雅人当人看，他们是真的认为自己和劳工并非同一物种，杀起来也心安理得——甚至有些人发现这样屠杀能消解压力，居然喜欢上了这一行为。

真是……悲哀。

“怎么，战车，你的脸色非常不好。”

突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老人被吓了一跳，但他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反抗军成员，所以便还算是镇定的转过头，用带着一丝敬畏的语气说道：“傀儡师……我是有点不太舒服。”

不知何时，乔修亚的人形傀儡已经来到了战车三人组的身侧，忽略掉紧张到话都不敢说的爆破，和顾左右言它，似乎在看风景的无形，只有战车还有足够的心理素质敢于和这个以一人之力灭杀了整个猎杀者大军的少年说话。

“之前，在解锁者复述我的问题时，我注意到了，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露出不以为然表情的人。”

战士平静的说道，他没有在意一旁微微变色的老人表情，而是继续说道：“你很沉稳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能在这样的末世情况中活到老年，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你应该是反抗军中的元老，所以，我想问一下。”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乔修亚如此问道，话语诚恳而好奇。

“怎么样？”

一开始，战车还有点奇怪对方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本来想要随口回答一句，但是在刚准备开口时，老人的喉头突然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战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是却仍然难以压下猛地从心海中翻涌而起的剧烈情绪。

悲哀，痛苦，绝望，疲惫，只要稍微一想到自己几十年来的生活，战车便想要怒吼，想要哀叹，想要哭泣——但最终，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坚强的老人只是咬着牙，强自平复情绪，然后用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轻声回答道：“不怎么好。”

——当然啊。

——怎么可能好。

——这种狗屁混账的生活，哪里有半点好的？！

——这个该死的世界，有半点能让我看得惯的吗？！

这种发泄的一般的语句，战车不会说出口。老人的语调平静，即便是他心中波澜起伏，掀起滔天巨浪，也没有表露出半点过度的情绪：“实在是太辛苦了。”

——何止是辛苦，简直就是地狱，在炎热的世界中来回穿梭，带着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和危险的敌人战斗，劫掠食物，突袭园地，杀死自己的同类，看着自己越来越老，敌人越来越强……真是想一死了之，免得受罪。

但是，负面的情绪，老人觉得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无需发泄出来，污染其他人，给年轻一辈带上心理阴影……不知道就不知道，无知也算是幸福，这样就足够了，杀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战车闭上了眼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绝对不能停止。我们不能停止掠夺和救援行动，反抗军也不能产生矛盾，就算杀死的是自己的父母同胞，就算是放弃了很多东西，反抗军还是要继续前进下去……因为，假如说现在的世界就是绝望的话，那么停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是永远的绝望。

不能止步，绝对不能，一定要反抗下去，摧毁灵魂傀儡的园地，增强自己的实力……实力够了，就去进攻世界的中心，我们必须要不断的前进，因为只有前方才有希望，只要犹豫不决，便会沉沦万丈深渊。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还有决心。

战车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说，他吐出一口气，神情再次变得坚定。

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但是当老人抬起头时，他看见了一双仿佛能够窥破人心的双瞳。

“是吗，你果然知道。”

乔修亚看着这个坚强无比，内心犹如真正钢铁铸就的老者，他没有叹气，也没有赞赏，只是同样语气平平的说道：“的确是个不怎么样的世界。”

“拿着。”

伴随着什么东西脱落的哐当声，在战车震惊无比的注视下，巨大傀儡背后的六色的宝石，随着黑发少年的随手一指便从轮转的钢铁圆盘上脱落，六颗拳头大小的宝石在半空中逐渐缩小，最后凝练为六颗拇指大小的半透明晶体，在这六颗晶体的中心处，有六色明灭不定的钢之光辉正在闪烁。

下意识的接过这六颗晶体，战车在接触到它们的瞬间，便感觉到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复杂无比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正在迅速的逐层简化，最后化作了即便是他也能清晰理解的图示和解释……他来不及细看，只能知晓这大概是锻炼精神，加强自己的超能力的方法，察觉到这点后，老人震惊无比的抬起头，但他却没看见黑发少年的身影。

战车急忙转头，看向巨大傀儡的所在，他正好看见已经有十五米高的巨型钢铁傀儡正在钢铁轮盘的旋转下缓缓升空，然后就这样直入天际。

乔修亚已经离开。

乔修亚什么都没有说，也不需要说什么。

既然西伯雅反抗军知晓自己做的是什么，自己选择了什么，既然西伯雅反抗军有那个决心放弃，有这个决心前进，既然西伯雅反抗军只是想要一个希望。

那么他就把未来和希望的种子交给他们。

那本来就是无数超能者的血肉凝聚而成的超能单元，是属于他们同胞的，自己不过物归原主，之后附加的超能力修炼方法，也不过是随手推演而出，所以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改变这个不怎么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