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次去伯克利,要花一整天。
旧金山湾阳光毒辣, 气温足有三十多度, 沈昼叶踩上柏油马路时都觉得发烫。沈昼叶走出A栋实验楼的时候, 看到停在下头的那辆代步工具, 迟钝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陈啸之应该是换过车的。
现在一想, 沈昼叶总觉得自己每次坐他的车,好像都不是一辆。
沈昼叶记得不太清楚, 但是隐约记得第一次坐的是他那辆挂着自己名字车牌的酒红超跑, 第二次是雨夜, 天黑加下雨, 沈昼叶看不分明, 但是隐约记得第二次的车虽然是两座跑车,但绝不是红色。
第三次坐陈啸之的车, 则是现在。
沈昼叶终于发现, 这辆车,首先是银灰色的,其次这次好像有四扇门, 车身长了不少, 不再是两扇门的跑车了……
可能是家里有很多辆吧,沈昼叶缺乏概念地推测。
这位小博士生常年呆在大学里,基本没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对这群公子哥儿玩的东西缺乏最基础的认知——但确实知道前男友家里好像确实很有钱, 有三辆车不算什么事儿。
他高中就开上超跑了,沈昼叶模糊地想, 我高中的时候还在骑自行车呢……
过了会儿沈昼叶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像自己读了博士之后,还是在骑自行车的。
……她硕士的时候舍友曾经撺掇她买个电动车节省力气,然而后来紧接着北大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开始建设品质校园。后来在沈昼叶下单买电动车的前一天晚上,她舍友的电动车被保卫部以建设品质校园的名义拖走了。
——她舍友气得差点爆炸。
过去的七年,沈昼叶从来都是踩着那辆自己漆的天蓝自行车,穿过她的春夏秋冬的。
无论是开满桃樱的燕园春,还是炽热潮闷的夏天,落叶干枯的秋天。
阳光下,沈昼叶好奇地伸手碰了下那辆银灰色的车——下一秒沈昼叶被那能煎蛋的温度烫得嗷一声,不住地吹手。
陈啸之手里提着卡纸盛的两杯咖啡回来,瞅了眼被烫得呜呜嘤嘤的沈昼叶,在阳光下冷冷地道:“——上车。”
沈昼叶被斥得更不敢放屁,夹起了小尾巴。
——陈啸之的态度,跟尖刀似的。
不过他一直都这样,沈昼叶早就夹尾巴夹习惯了,斥责得更难听的也不是没有。
她伸手要开那滚烫的车门,然而陈啸之直接伸手绕过她,将副驾驶的车门咔地拉开,接着绕过车头,拉开了主驾驶的门。
沈昼叶:“……”
陈啸之还会给开车门呢?
车里被晒得像是要化了一样,沈昼叶一坐进去,发现凳子都成了锅底,煎蛋一般热得难受。
陈啸之说:“路上一个小时。”
沈昼叶:“唔。”
“——安全带。”陈啸之又不太爽利地对沈昼叶道:“系好。”
沈昼叶小小地嗯了一声,将安全带拉上,接着她坐在温度足有五十多度的车里,不再说话。陈啸之脾气明显的又不太好,此时去触他的霉头的都是傻子。
陈啸之:“……”
沈昼叶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回复微信,仍然没有任何开启对话的打算。
陈啸之沉默了三秒钟,从打包纸杯托里取出杯咖啡,冷冷道:“——你的。”
沈昼叶放下手机接过咖啡,礼貌地说:“谢谢。”
——依然没有开始任何一段对话的打算。
那杯咖啡很冰,摸起来很舒服,沈昼叶无意识地以咖啡杯蹭了蹭自己晒红的面颊,然后掰开口儿抿了一小下。
咦,沈昼叶一愣,这次加糖了。
沈昼叶偷偷瞄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声还挺好喝的……口味正好,好像还是香草糖浆。
而她旁边,陈教授冷着脸,将车发动了起来-
沈昼叶其实很会找话题。
这个小混账对着熟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儿和撒不完的的娇。她用这手从小到大不知收服了多少人,连陈啸之爸妈都被她侃得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而陈啸之,则是其中最惨痛的受害者。
过去的小昼叶成天假日的之之长之之短,围着陈啸之叽叽喳喳得像只小山雀,摔个跤都要跑去找之之讲自己摔跤了好疼,骗一波他的同情。
包括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之后,话比较多的也是沈昼叶。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种沉默到了极点的情况。
旧金山湾蔚蓝地沿着桥延展,通往伯克利市的圣马提奥大桥上车流不息,云在对岸山脊间流淌而过。陈啸之握着方向盘,在吹着他的空调冷风和沉默之中中,感受到了一丝说不出的烦躁。
夏日炎热,阳光刺眼,陈啸之没话找话地问:“我给你布置的任务怎么样了?”
沈昼叶沉默了一下,疏离地说:“在图书馆借了书。”
说着她将书包袋子拉开,给陈啸之看里面的几本大部头,还有今早她打印出来看的文献。
陈啸之:“……”
沉默再度降临,车里只余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陈啸之握着方向盘开车,过了会儿,匀出只手把沈昼叶一侧的空调片朝上拨,别让冷风对着她吹。
冰冷的空调风吹向别处,沈昼叶抱着冰咖啡,呆呆地看着阳光如火的海湾。
她今天扎了辫子,束起头发的皮绳上有数颗金黄的小星星,几缕碎发垂在额角,阳光如碎金般镀上阿十的后颈,秀气温柔得犹如被天使亲吻过的花。
——她该说说话。
陈啸之只觉得心都在发痒,像是长夏来临的月季枝头。
炽热的阳光穿过车玻璃,落在他的手上。
陈啸之忽而想起自己的手曾经那样小,并不像现在这样骨节分明,而是肉肉的、小小的一只,和小阿十的手差不多大,他们两个小青梅小竹马对在一起是严丝合缝的。
可是现在沈昼叶的手,陈啸之已经能一手包住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长得很修长,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儿时的痕迹,彻头彻尾地属于一个成年的、年轻力壮的男人。
“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课题,”陈啸之淡淡道:“你看了么?”
沈昼叶点了点头,有点苍白地说:“嗯。”
“你有想法的话随时告诉我。”陈啸之看着前方淡淡地道:“……这很重要。”
沈昼叶又微微地嗯了一声,过了会儿以泛红的指尖掰开咖啡杯,安静地抿了一口。
——她不愿意说话-
他们抵达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时,大约是下午两点的模样。
沈昼叶在路上没睡觉,但是似乎玩了一会儿手机,其余的时间都在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与教堂发呆。伯克利满路的都是火红盆花,白云如山海般涌来又散去。
罗什舒亚尔教授给陈啸之引荐的这位姓布莱森的教授年纪不大——至少和他本人比起来不算大,陈啸之联系他时他欣然答应,十分痛快,并请陈啸之第二天下午来和他喝杯咖啡。
那时陈啸之问,我能带一个人一起过来么?
对方顿了一下,严肃地问:你要带的人是你这个课题的合作者么,还是只是学生?
……
公立的UC Berkeley与私立的Stanford,两所高校相聚不过几十公里,却共同构成了美国西部的教育中心。其中伯克利以自然科学见长,诺奖得主甚至比斯坦福还要多,连著名的□□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都曾执教于此。
耀眼阳光洒落一路,沿途草坪修剪地整齐整整齐齐,车辆穿过苔痕绿的钟楼,于天文学楼前一停。
陈啸之道:“——下车。”
沈昼叶嗯了一声,刚把书包背在了身上,陈啸之又拧着眉头,一副看她极其不顺眼的样子,挑剔地道:“拿着手机就行了,包放在车里不行?那么重的东西背着干什么?”
沈昼叶:“……”
她只好把装满大部头的书包放在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