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简直冷漠得像是冬天最冰冷的小冰凌子在肉上刮一般——然后,他单手叭一声掰开了旺仔牛奶罐。
沈昼叶:“???”
“下次记得问我要吃什么。”陈啸之抿了一口热腾腾的甜旺仔,漠然地说:“首当其冲我不喝热牛奶。旺仔牛奶是什么傻批东西。”
沈昼叶难以置信地问:“那你现在喝的是什么?”
陈啸之:“礼貌的代价。”
“……”沈昼叶憋了一下,直接走了。
妈的,行吧。
沈昼叶对这狗人的交友圈充满了怀疑,甚至怀疑陈啸之的朋友是花钱买的。但是她仔细一想,陈啸之这群朋友,从陆之鸣到徐子豪,基本全都有点受虐倾向……这么一看,也许他们各取所需呢。
沈昼叶坐在陈啸之的正后方,从笔袋里挑出她最喜欢的小熊铅笔,准备听课。
——这是他们在预赛前的最后一次课程。
CPhO的预赛就是下个周末,此时连时间地点都定了下来,沈昼叶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踢着那笼子奶奶塞给她的大闸蟹,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笔记。
外面的风冷飕飕地吹了过去,像是冬天快来了。
沈昼叶感到一丝寒冷,向窗外看去。
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北京的秋-
——这是她回国的第三个月。
沈昼叶至今记得,她和妈妈拖着大件行李箱向外走时,候在首都机场到达口的人。
……那是穿着一身黑衣的赵兰君。
她奶奶脾气相当硬,是个能因为儿子打算定居国外而当做自己没生过孩子的狠角色。那些年她完全不回复自个儿子的任何信件和电话,只当世上没这么个人,还是小昼叶出生后,看在小奶娃叼奶嘴儿的份上,她奶奶才逐渐开始回复儿子的信。
那天赵兰君自家中打车过来。首都天气并不好,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木然地看着她只在儿子葬礼上见过面的儿媳,与已经长成少女的孙女。然后老人看了她们片刻,苍白一笑,对她们说,走吧。
而那一路上,妈妈和奶奶一路上,几乎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而自此之后三个月,从来都是沈昼叶去奶奶家跑腿,陪奶奶说话,而沈昼叶的母亲则不会登门,当然,她也不会干涉女儿去见祖母。
一年长一年少的两个女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种名为一致的默契。
她们都不愿意看到对方。
……
五点多时,上总结课的老师撑着讲台,对下面的百十号人说:
“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问我,或者问自己班上的物理老师,下周考试加油!”
然后老师一拍手,快乐地道:“——下课!”
那模样,特别的如释重负。
外面的风呜呜作响,沈昼叶又踢了一脚那笼大闸蟹,简直不知道奶奶是要让她怎么回去。她本来想让梁乐来搭把手帮忙一起提到校外的公交车站,结果抬头一看,梁乐已经夹着电话往外跑了。
沈昼叶:“……”
算了,本来也不能指望他……沈昼叶长叹了口气,一个人将那一兜活蹦乱跳的太湖蟹拎着,背上包,走出了教室。
她所在的理科教学楼在海淀校区的西南角,走到正门口都并非易事。
沈奶奶给的那一笼子活蹦乱跳的大闸蟹都膏满蟹肥,加起来得有快六斤重,四舍五入就是抱着个婴儿走在路上——况且它还被个浸满了水的竹笼子装着。沈昼叶艰难地将它提在手里,然后快出楼门时,累得放下笼子,在楼门口休息了起来。
天际尽头亮起温柔路灯次第亮起,犹如燃亮世间的烛火。
灯下行人们行色匆匆,有人手里提着份饭朝宿舍的方向狂奔,理教门口布告栏里贴着M-Zone海报。沈昼叶端详了下动感地带海报上周杰伦的面孔,然后在玻璃上看见了——一群热热闹闹的女孩儿的倒影。
这群女孩还穿着校服,站在楼梯下,笑着交谈。
“……下周我们去吃西单新开的那家牛排吧……”一个人说。
另一个女孩笑道:“行啊,我表姐也说那家很好吃。”
“……行啊,咱们考完试就去……”
沈昼叶听最后那声音熟悉,忍不住看了一眼。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国庆假期时,说沈昼叶来参加集训是装逼,可能是来谈恋爱的,那女生。
沈昼叶不可能忘记这件事。
那时她恐惧着那些来骚扰她的混混,不敢一个人出校门,那时她贴着这群女孩走,然后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传闻。
如今这些女孩就站在下面,仍然成群结队,仍然哈哈大笑。
而十五岁的沈昼叶也与以前一样,孤零零的,她拎着个装满大闸蟹的笼子,背着书包,鞋上还都是白天修葺院子时粘上的泥土,看上去灰头土脸,可笑而孤独。
梁乐与她并不顺道,更不喜欢与人一起回家。他唯一一次提议送她回去,还是出于对沈昼叶安全的考虑。
而沈昼叶却是的的确确地人生地不熟——她过往的人际关系已经被回国这件事完全摧毁,一个来自另一个文化环境的转学生所面临的孤独,其实是毁天灭地的。
沈昼叶算不上外向,经历了父亲的葬礼后,如今也算不得开朗。
与那些天生开朗乐观的人不同,有点怕生的沈昼叶很难与别人打成一片。
——可是孤独却是真实的。
沈昼叶绞紧手指,听下面的那群女孩嚷嚷。
“……为什么岩岩还不下来,”一个人不满地说:“她不是去找老师问题吗?扔了她算了。”
另一个姑娘说:“不知道,等等吧,岩岩一个人走不回去,就她那认路水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她天亮的时候估计都走到通州了……”
那群女孩噗嗤笑了出来,纷纷骂第二个人缺德。
沈昼叶无声地笑了笑。
——哪怕沈昼叶不去找老师问题,也没有人会在楼下等她。
夕阳在楼宇间留下金红余辉,沈昼叶叹了口气,一边伸手去提那一笼子倒霉催的太湖螃蟹,一边告诉自己羡慕别人有朋友是没用的,首先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出校门——
而正是那一瞬间,另一个人,一把抓住了螃蟹笼子的提手。
大楼梯下路灯延展,天云似火。
沈昼叶:“……”
“……,”陈啸之沉默了下,眯起眼睛,对沈昼叶道:“松爪子。”
哈??沈昼叶完全没料到这展开,头上飘出一连串的问号。
十五岁的陈啸之不爽地道:“松爪子——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带这东西来上课,这玩意多沉你不知道?你打算靠什么提回去?”
然后他对沈昼叶不耐烦地重复:“松手。我给你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