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城子(十四)(2 / 2)

“想抽,又不想死。”

秦淮笑骂了一句。

二人面对面吞云吐雾,顾怀喻忽然抬眼“导演,可能要加两场戏。”

秦淮缓缓吐出个眼圈,笑着揉揉绷得发疼的太阳穴“嗯,我也觉得。”

大部分角色杀青,化妆间已经很空,空调吹着,每个毛孔都沁凉。化妆师戴上口罩“顾老师,最后一场了吧”

顾怀喻从镜子里瞥向苏倾,苏倾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电影,琼鼻樱唇,两排垂下睫毛浓密“不一定。”

化妆师说“那还卸吗”她看了看镜子,顾怀喻的妆不浓,他本身的五官立体,眉毛尤其漂亮,“顾老师,你这个眉毛是我画过的最好画的眉毛。”

顾怀喻默了一下“我后面是不是没了”

化妆师点头。顾怀喻说“我的经纪人不太会画眉,你空了可以教教她。”

苏倾想到自己描得一高一低的眉毛,赧然地认真学,化妆师把着她的手,对着镜子边说边描“小美人儿眉型细细的,对,轻轻勾出来就可以了。”

这会儿没活干,化妆师同他们打了招呼,背着包去吃饭了。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一时变得极安静。

顾怀喻戏服还没脱掉,站在苏倾椅子后面,弯下腰,握起她拿着眉笔的手。

苏倾仰头“干什么。”

镜子里顾怀喻依旧是怀莲浓艳的装束,靡艳的,反手带着她用扫另一只细细的眉,猫儿样的眼,高傲地睨着镜子“给小美人画眉。”

苏倾咬着唇,红着脸让他握着手把眉毛画完,只感觉长眉毛的地方麻了,悄悄地从他手里挣脱。

顾怀喻把椅子扭过来,低头看她“糖好吃吗”

苏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各种口味的,拿得太急,还从手心里漏出几颗。

她膝盖一并,忙接住了,“吃吗还有好多。”

顾怀喻理都不理,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我尝尝甜不甜。”

苏倾用腿接住的糖吧嗒吧嗒地掉了一地。

秦淮带着负责人进化妆间的时候,顾怀喻正穿着戏服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捡糖,未束的长发散在背后,侧脸锋利冷峻。

他叩叩门,“男主角别捡了,领导来了。”

领导一扭头,先看见站在沙发边的抢眼的女孩儿,身材纤细,长发,脸色绯红,眸中仿佛有一片晃动的湖“这是女主角”

苏倾局促地递了她一张名片“我是顾怀喻的经纪人。”

“噢。”她无趣地收回眼,等大家都坐下,就开口,“导演说的情况我知道了,我觉得你们说的戏不太好加。”

她本来就对纤橙出品的网络剧不看好,没大牌,没名导,原著还先天不足的“三无”产品,市面上一抓一大把,只有这个导演三番五次申请经费、改剧本、加戏,实在有点讨人厌。

“你们这个剧本改过三四次了吧,快拍完了就赶紧收掉好了,还在折腾什么”

秦淮说“我和男主角都觉得要把这部戏撑起来,必须得暗示怀莲和女皇存在感情。”

负责人不停地看着自己手机消息“为什么这不就是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反杀富婆的故事吗,复仇完了就完了,这种狗血套路要感情干什么,斯德哥尔摩”

秦淮抿着嘴,几天没好好休息过的脸色很难看。

顾怀喻的睫毛动了一下“那么您怎么看待哈姆雷特和雷雨”

负责人好笑地抬起头,还未开口,顾怀喻垂眼冷淡地说“抱歉,我不是要拿我们的剧本和这些经典比较。我的意思是,优秀作品也会有一些复杂的感情冲突,处理得好,可以增加艺术性。”

负责人傲慢地打量他两眼“嗯。那你们的艺术性是怀莲的恋母倾向”

顾怀喻默了一下“基于我对角色的理解,我觉得他存在类似的感情。”

她笑了一下。拨弄着自己闪亮的美甲“这个东西,影响很不好的呀。”

秦淮急了“好的剧本一定得自圆其说。我们能成为一个复杂饱满的艺术作品,就不能把它局限在怀莲的个人悲剧上面。

负责人皱眉“小秦,你要清楚低成本网络剧的市场定位是什么,它就是一个粗糙猎奇的东西,骗大家看一看,骂一骂完了呀。你扯这么多”

顾怀喻强硬地打断“定位错了。我们的受众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高端观众。”

“对。”秦淮抱怀靠在沙发背上,“我根本就没指望观众全能看懂。”

“这部分观众明明有这个需求,但是没有对应的剧,都跑去看电影话剧了。市面上的网络剧,猎奇的多,高端的少,现在我们能趋向后者,为什么不拼一把,拔个尖儿呢”

负责人无言以对,十分钟以后,踩着高跟鞋沉着脸走了。

秦淮压着“一条鱼”快速写了要补拍的戏,打出来交给苏倾,跟顾怀喻说“甭管她怎么说,回去琢磨琢磨,明天咱就给速战速决了。”

这天晚上,顾怀喻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剧本。

苏倾烧了一壶水,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也坐下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和工作计划,堆成一叠,趴在桌上,睫毛搭下来,有些困了。

顾怀喻侧眼看着,轻轻叫她“苏倾。”

苏倾惊醒,起身走过来。

他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在腿上,苏倾挣动了一下,他箍得更紧。她着急地说“你不是在工作吗。”

“别动。”他圈着她,翻了一页剧本,上面用荧光笔画得色彩斑斓,垂下眼,“就是在工作。”

苏倾盯着那页纸想了想“我要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苏倾说“我们以后在剧组,还像以前那样行不行。”

顾怀喻淡淡地说“以前什么样。”

“就像普通的经纪人和艺人那样。”苏倾眼里闪出几丝羞愧的恼意,“万一别人看见,不好。”

他的手爬上来,揉弄她的耳垂,听着她慌乱的呼吸声,像丝缕缠绵的云气,心也有些乱了“看见了,就坐实。”

他的吻越过长发印上后脖颈,嗅她头发上的香气,恶劣地问“怎么样”

微凉的唇贴在脖颈上,像花瓣滚落无数次的心悸,源源不断地辐射周身,苏倾的指尖无力地挠着桌子,急着下去。

顾怀喻把她往上抱了抱,理好她的头发,不动她了“陪我对个台词。”

苏倾有些模糊的视线好半天才对焦在剧本的一个个蚂蚁似的小字上,顾怀喻的指尖指着女皇涂红的台词“念这个。”

苏倾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一遍。这场戏加在怀莲刚刚臣服的时候,他在冬天大病一场,半梦半醒,发觉女皇静坐在床边守着他。

她依然威严,淡漠,心如明镜“怀莲,离宫赐给你,你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他有种错觉,女皇早已看穿他一切的虚与委蛇,给他离宫,是无言的妥协,和无奈的讨好。

像严肃的父母,给哭闹的小孩一颗糖。

“陛下。”他在高热中胡言乱语,“我有兄弟姐妹,朋友爱人,我是一株有根的草。您是什么”

他仗着病呓尖刻地冷笑“再贵的玉石也是一颗石头,死的,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没有心,永远不明白。”

“苏倾”顾怀喻的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竟然摸到一点冰凉。

苏倾恍然清醒,刚才剧本上的无数小字,好像倏忽变成了无间地狱地面上方圆百里闪烁着的小虫。

邪神高居于上,空灵地念着属于她的诅咒,无限幽冥,只有她,和过境的风。

她用手背冷静地揩干眼泪,把他的手指握住,慢慢从脸上移开,接着看剧本。

怀莲觉得,他可能快要死了。这次撒疯会触怒女皇。可女皇真的像是石头刻出的,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没有丝毫表情地摸了摸他单薄的衣角“难怪风寒。”

女皇立起来,静默地走了。却不知道经年累月,水滴石穿,再硬的石头,挡不住一颗草籽的萌动。

剧本上没台词了,顾怀喻却还在念“陛下。”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苍白的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蛮横地亲吻她的耳垂和侧脸“陛下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