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雀登枝(十)(1 / 2)

三更天,外面还在吵嚷,隐约传来咆哮和女人的哭泣,贾三从楼下跑上来“都快打起来了。”

叶芩坐到了床上,忽然闻到被子上有久违的太阳的味道,禁不住嗅了一下“嗯。”

贾三心里着急,但他不敢碰痛点,只捡旁边的说“苏小姐也是,一个乡下姑娘,怎么有胆信口乱说呢,万一让二少爷查出来”

叶芩掀开枕头,赫然发现底下的东西没了,语气也冷了起来“查出来又怎么样。”

贾三深吸一口气“少爷真要跟二少爷走”

叶芩躺下去,闭上眼睛,不理他。

“那您为什么不要他匀的钱,虽然他未必真心,但但您也不能不上学呀”

“您才在平京待过几年那里当初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叶芩拿手掌盖住眼睫,那意思是他要睡觉。好像这一夜天崩地裂都跟他无关,命运走到分叉口,他也需得睡这一晚。

屋里灯灭了,贾三还在黑暗里喃喃“偌大一个家,说分就分了,今天还在一块吃饭,明天就各奔东西,真是比动物还不如。”

“我光记得平京到处都是拿刀拿枪的,大家都往这儿跑,旻镇山清水秀的又安逸,每天晚上都能睡囫囵觉,现在要回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打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默默淌泪。

楼梯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嬷嬷仆人来来去去,有人去拿药箱,好像说谁昏倒了,更多的是在匆忙收拾东西,大少爷准备得早,明天下午就要出发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占大头儿,谁都想跟他们走。

叶芩没打断他,他知道贾三心里慌。他三四岁就来了旻镇,在这里长成大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安全的家。

贾三又固执地问“少爷,旻镇到底哪儿不好”

“旻镇不会见报。”

“平京整天打来打去见报了就好”

叶芩有点困了,声音迷蒙不清“要是想躲,一辈子都可以待在这儿。”

“那为什么不待在这儿”

“我不想躲。”

外头三姨太太哭得厉害,她没孩子,根本分不到钱。连夫人也跟着一起哭,她生养了两个女儿,可都出嫁了,怕也只能守着老而见弃的丈夫过日子。

至于叶老爷叶老爷说什么,已经无足轻重了。

叶家人的骨血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兽类的强势和冷酷,雄兽相斗,六亲不认。

等贾三的哽咽都渐渐消了,叶芩才开口“你跟我走”

贾三说“那当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叶芩竟然由着他耍了这么长时间的性子,“小的只是想,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多热闹。”

叶芩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弱的才喜欢抱团取暖。”

“那强的呢”

“强的都各凭本事。”

贾三只想拿什么绊住他“那苏小姐呢”

叶芩没说话。

“苏小姐待少爷那么好,还给少爷晒被子,苏小姐呢”

“”

他闻着那股太阳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梦见苏倾,在灰房子背后的那片香草花田,在及腰高的香草背后,苏倾伸手抱着他,礼服与礼服摩挲。

他把苏倾抵在灰房子背后的墙上,手掌攀上了苏倾的腰,果然细得仿佛可以纳入掌中,再用五指玩弄。顺着那腰线往上,蕾丝的洋装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苏倾一动不动,黑夜里,她紧张又安静的黑眼睛望着他,温软的身子在缓慢地随呼吸起伏。

她不会拒绝,那双眼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受。

他看不得这双清澈深沉的眼睛,伸出手掌遮住了它们,手掌下面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和涂成暗红色的嘴唇,一点不干燥,像质地细密的丝绒,但更像饱满诱人的樱桃。

冰碗里的樱桃是毒酒淬过的,他这一辈子最怕樱桃。

可是他觉得此刻没什么能拦得住他横冲直撞的欲望,他将脸倾过去,含住了,吃掉了。

死了,那就死了吧。

苏倾是在离家十余米的角落里找到苏煜的,他还穿着舞会上的衣服,小狗一样坐在土台阶上,靠着泥墙打盹。

苏倾碰碰他,他蓦地转醒,瞪红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任性地跑出来,本以为苏倾会放下一切,马上追出来,没想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笃定的心里蓦地着慌了。

不一会里面又出来了一个贾三,勾肩搭背地将他强压回家,路上说了半天,竟只有一个意思苏倾往后就是叶家护着的了。

他冷冷地看着苏倾“你那个腿断了的朋友,原来就是叶家的五公子。”

苏倾站着,低头看着他,黑暗里的眼珠闪闪的。

她在游神糟糕,在舞会上这么一闹,把找林小姐的事情给忘了。

“原来妈说不让你见的人就是他”

苏煜喃喃,他想起叶芩看着他时那股睥睨万物的骄矜劲儿,哪怕他就是个残废,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都怪苏倾“你什么时候跟他搞在一起了还打扮成那样,你知不知道羞耻”

苏倾的目光划过他身上的西装,对上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喜欢洋装,喜欢开放,怎么今天却觉得羞耻”

苏煜恼羞成怒“你瞒着家里,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还有脸狡辩”

“你同三小姐可以交朋友,姐姐凭什么不可以和叶家少爷交朋友”她的目光真似有点疑惑,犹如不解世事的顽石,泠泠地倒映出月光,“你不是日日吟诵平等吗,平等是什么意思”

苏煜觉得有点震惊,因为苏倾低眉顺眼,从不会这样反驳他,站在他眼前的人,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只有那柔和的语气让他确定,这还就是不识好歹的苏倾。

叫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他本可以直接冲进屋叫醒母亲,让妈拿家法好好教训她的,可他没有,竟然在后半夜里蹲在门口等着她解释,好像他多稀得这解释。他刚才是不是有病

“你利用我出门,转头就把我丢下,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吗”

苏倾叹了口气,接下他的话头“苏煜,你是我弟弟,只是我弟弟。”

她拉开门,自己走进去。

苏煜这次听懂了,她的意思是,他管得太多了。

眼看苏倾就要往进走,他崩溃了“我现在就告诉妈。”

苏倾替他把门打开,回头冷淡地看着他“去吧。”

见他僵在原地不动,便给他留下了门“要是不去,早点进屋睡吧。”

苏倾知道他和苏煜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他在家里不再正眼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宁愿被先生责罚,也再不肯让她帮忙抄课文了。

苏倾权当没看到,她不与小孩子置气,还感激他没把舞会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