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混合了仇恨轻蔑嘲讽等诸多感情, 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直插在陛下的心头, 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不由得放开了许霁川的手
自从梁元帝十七年之前登基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是以梁元帝内心难以置信, 不由得又去看许霁川, 可等他再看的时候,许霁川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切, 刚才的那个眼神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内侍看着陛下一直盯着许霁川不说话,大臣们在一旁干等着, 于是他出声提醒陛下“陛下陛下”
梁元帝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许霁川, 许霁川一脸的悲切,抿着嘴不说话。也对,一个半大孩子怎么会有那样如同利刃般让人心神为之一摄的表情呢, 肯定是他看错了。
陛下自从犯了这头疾以来, 眼前便时常出现错觉。这次大约也是错误吧。
他对许霁川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安慰的话,其他大臣也纷纷表示了哀悼之情, 陛下沉吟道“崇峥少时便随我出生入死,此番更是为了我大梁的统一大业捐躯,他的谥号便称作忠勇吧,他身前是平南候, 如今便封他为平南公吧, 赐丹书铁券, 以亲王之礼厚葬”
许霁川拜倒谢恩。
陛下为了表示对许崇峥的厚待,特地与许霁川一起扶灵直到许府,许府已经挂上了白色灯笼,尚书令许钟亭携夫人和孙儿已经在许府门口等候了,许钟亭神情委顿,低着头默然不语,许夫人不断擦着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她的小孙儿看到奶奶哭,也跟着默默掉眼泪。
许霁川扶灵停在府门前的时候,许夫人背过身去,不去看那灵柩,三年前,她的儿子最后也是这样进家门的。悲伤叠加悲伤,她已经泣不成声。
念念一看小叔叔来了,吧嗒吧嗒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许霁川抱起念念,念念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也许是被眼前肃然悲伤的气氛所感染,念念不敢放声哭,只是默不作声悄悄掉眼泪,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许府的女眷闻言愈发悲伤,默默哭泣,间或有人漏一丝呜咽声,气氛非常压抑。
跟随陛下来的都是门阀贵族,看着眼前这老弱病残的一家人,都知道虽然陛下方才说要封许崇峥为平南公,可这圣旨并没有说世袭罔替,因此眼前这尚书令仍然是平南候,这京城的侯门勋贵之家多如过江之鲫,凭借这些老弱病残纨绔稚子,这许家的门庭怕是再也闪耀不起来了。
眼前这压抑的一幕,多少让这些勋贵们生出点兔死狐悲的心事。
陛下更是觉得糟心,他看着眼前这一切,莫名有些烦躁,吩咐许霁川道“快扶灵柩进府吧。”
扶灵柩的人通过照壁的时候,前院里突然有个声音犹疑道“我儿回来了”
众人回过头,就看到许家老太太着素衣,拄着拐杖蹒跚而来。她身后的丫鬟都有些害怕地看着许钟亭,许钟亭千叮咛万嘱咐让丫鬟们不要告诉老夫人。
许钟亭看到这一切,道“奶奶,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您这身子还没好呢”
老夫人走过来对陛下行了礼,老夫人年事已高,陛下赶忙将他扶起来。
行礼之后,老夫人道“阿亭,你欺负我这个孤老婆子啊”
许钟亭赶忙道“老祖宗,阿亭哪里敢呢”
老夫人扶着棺椁,露出悲切的神情,道“我儿的最后一程,我定是要送他的”说到此,老夫人悲从中来,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眼泪。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阿峥啊,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是指望你能将我好好送走,却没想到到头来,我还要先将你送走啊”
许老夫人话毕,在场诸君无不动容,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伤心,许老夫人将自己的头贴在棺椁上蹭了两下,如同她的阿峥刚来这世间之时那样的亲昵慈祥,她喃喃道“阿峥,我的阿峥呐”说完就仿佛力气用尽一般晕倒在地,许府众人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忙乱。
许崇峥的葬礼极尽哀荣,许府人丁淡薄,这样盛大的葬礼反而让人感到繁华散尽,倍感凄凉。
许家也算是公卿之家,每日前来吊唁的人不知凡几,就连晋王世子也代表晋王来吊唁,表面上看上去一团和气。
陛下自从那日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许家,这日,太子殿下来许家吊唁许崇峥将军。
来之前,太子殿下非常忐忑,他不知道花奴儿现在心绪如何。
到灵堂上香的时候,他看到许霁川面无表情地给火盆里放纸钱,待到太子殿下上香吊唁完毕,许钟亭便让许霁川陪太子殿下。
许霁川和太子殿下两人出了灵堂,到了后花园。此时已是暮春三月,花园里那些不知名的花竞相开放,墙角的梨花树如雪压枝头,一阵风吹落,雪落成霜。
太子殿下和许霁川坐在廊下,许霁川没骨头似得靠在柱子上,眯着眼晒太阳,笑道“太子殿下,看,春色撩人啊。”
太子殿下嘴唇动了动,只说道“你不必这样。”花奴和许上柱国的感情没人比他更清楚,眼下许霁川越是平静,太子殿下越害怕。
花奴道“阿宴,你觉得我是故意装洒脱阿宴,你想多了,我只是厌倦了无休止的倾轧,突然发现这世间还有别样的风景等我发现。”
太子殿下胸口一窒,手在袖中紧握成拳,道“所以呢。”
许霁川叹了一口气,道“阿宴,我要离开啦”
太子殿下似乎不敢相信道“离开哪里”